這裡好高。

Tine低頭看，眼前赤裸的小腳丫踩在粗礪的樹枝上，底下的灌木和花叢看起來好小。背後小小的雪白翅膀拍打了兩下，他是自己飛上來的，所以也可以自己飛下去，對吧？但是雙手仍緊緊抱著樹幹，遲遲不敢挪動。

好可怕啊……

「Tine！」P’Type的聲音傳來，「你怎麼爬到那麼高的地方！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Tine不是爬上來，是飛上來的！他想回答，但太害怕了，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。

「你不要動，我過去接你下來！」P’Type大喊。

Tine做得到！Tine要飛起來！他緊緊閉上眼睛，放開雙手，鼓動翅膀……

「Tine！」「Tine！」

除了哥哥的聲音之外，還有另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。Tine也要帶他一起從樹上下來才行，Tine要加油，飛起來，跟他牽著手手一起下去……

一陣意料外的微風刮來，吹得Tine失去重心，瞬間失速。但還來不及尖叫，Tine便被一把抱住，護在溫暖的胸膛前。

他張開眼睛。P’Type驚惶的神情出現在眼前，背後那對美麗的雪白翅膀大張，支撐著他們緩緩落地。

「Phi！」Tine抱緊哥哥的脖子。

P’Type將他緊緊摟在懷裡。「我不是叫你不要動嗎！你還不太會飛，這樣不安全──你有沒有在聽啊！」

Tine露出原本埋進哥哥肩頭的臉蛋，他抽抽鼻子，一臉困惑。

「有一個……好香的味道？」

「沒有啊？」

「Phi好香？」

「沒有啊！」

Tine後來才明白，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愛的氣息。那是每個天使與生俱來的能力，他們感受愛，在愛中成長茁壯，並回饋自己的愛予世間萬物。天使和人類的感情都錯綜複雜，但各種形式的愛都是香甜馥郁的。

「你為什麼自己飛到樹上去？樹上有什麼嗎？」

Tine伸出肉肉的小手指，指向高高的樹梢。「那裡有──」

= = =

夢境嘎然而止。Tine猛然睜開眼睛，但眼前一片黑暗。他眨眨眼睛，柔軟的布面擦過他的眼皮。

自己被蒙上眼睛了，應該是頭上被套了東西。Tine調整呼吸，不動聲色地確認自身所處的狀態。模糊的音樂節奏在遠處響著，重低音化為輕微的震動從腳底傳來。他所在的這個房間是寂靜無聲的，但無法肯定這裡沒有別人在。

Tine放開膽子，稍微動動手腳。他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張椅子上，雙手被反綁在背後。粗厚的繩子一上一下環過他的胸口，交纏過他的手臂，將他整個上半身綁得動彈不得。腳踝和膝蓋也被固定在椅子上。他試圖發動魔法解開身上的束縛，但魔法卻被一股黑暗的力量壓制著，無法喚起。

這裡有個黑魔法陣。Tine感受著皮膚上不祥的壓力，如果可以破壞掉的話也許就能逃出生天。比起Sarawat曾用過的能將魔法完全鎖住的手銬，這個魔法陣比較薄弱，威力沒有那麼強，但仍然有效壓制住了Tine的魔力。此處的黑魔法質地黏膩冰冷，令人不快。原來同樣是惡魔，施展出的魔法也有不同的質感，如同個人的氣質。

想起Sarawat令Tine一陣難過。在一無所知的黑暗中，腳下震動著陌生的節拍，Tine低著頭，閉上眼，奢侈地放任自己思念Sarawat。

他回想著最後在更衣室的對話，Sarawat痛苦的眼神，顫抖的聲音。他回味著Sarawat靠進自己懷裡的溫度，盈起淚水的美麗雙眼。他的心因為惡魔的疼痛而疼痛，好想把傷心的惡魔擁進懷裡，親吻他，撫平他的傷痛，就像Sarawat為他所做的。

他不該對一個惡魔有這樣的情感的。他不該渴望親近慾望如無底洞的Sarawat，不該希望了解更多他黑暗但溫柔的思緒，更不該幻想自己撫慰他苦澀的心。但揪緊的胸口和加快的心跳，都指向一個他不願承認的結論。

他愛上Sarawat了。毫無疑問，無可救藥。

Tine的心臟碰碰跳，愛上了惡魔，自己會墮落嗎？是從起心動念開始走向墮落，還是從付諸行動開始？Tine彷彿聽得見倒數計時，一分一秒地數著。不論哪一個，Tine想必都已經萬劫不復了吧。

既然結局無可避免，至少這份心意要說出口。

Tine睜開眼睛。現在不是安靜坐著的時候，他得快點掙脫束縛，脫逃出去，回到Sarawat身邊。

就算Sarawat無法回報他的感情，Tine也要在自己仍身為天使的時候，看著他的眼睛，將胸口灼熱的感情全數傾訴。

他思考著自己的處境，和即將面對的衝突。Mil想要將他無形體化嗎？天使的數量越少，惡魔就越容易行走作惡。Mil一夥人之前已經除掉兩名天使了，Tine身為派駐地球的新手，被他們盯上也不能說很意外。

自從上次被襲擊以來，Tine的身體已經好轉，他的魔力也逐漸恢復元氣。一打多仍是沒有勝算的，只能趁隙逃跑。Tine緩緩做了個深呼吸，逼自己冷靜下來，集中精神尋找魔法陣的空隙，一定要盡快找出破解之道。

不幸的是，這時他聽到門打開的聲音，外面的音樂隨之撞擊進來，強烈的電音舞曲在那幾秒內一閃而過。急促的腳步聲迅速來到Tine的面前。Tine繃緊了神經，準備面對他的綁架者。

頭上罩著的布袋被唰地拉開，Tine眨眨眼睛。

「Phukong？」

出乎意料的是，站在Tine面前的不是Mil，而是天使Phukong。Phukong看起來焦慮不安，呼吸急促，他拿出小刀，開始切鋸Tine腳踝上的繩索，沒有試圖使用魔法。

Tine張望身處的環境，房間裡燈光昏暗，但他面對著整面的落地玻璃，外頭被各色旋轉閃爍的光束照得迷幻又炫目。玻璃的另一邊是———

Tine瞪大了眼睛。這是一間夜店的二樓，透過落地玻璃牆可以看到下面挑高的舞池，隨著電音舞曲起舞的男男女女，舞台一側炒熱氣氛的DJ，吧台後各色閃爍著玻璃反光的酒瓶。

房間門在他的左手邊，而面前落地玻璃的右側有一個推門。推門通向一個向外突出的圓形小陽台，小陽台中間立著一根鋼管。從那裡可以俯視下面舞池，樓下人群抬頭也能看見陽台上的人，但看不見Tine所在的房間裡的人。

「那邊有路可以下去，你看見那個跳鋼管舞的小舞台了嗎？」Phukong鬆開了一邊的腳踝，繼續努力另一邊。「那裡可以順著鋼管滑下去，我們動作要快。」

「我不懂……我以為你和他們是一起的……」

Phukong咬著下唇，抬起眼不安地瞥了他一眼，「我想我被Mil玩弄了。我不應該幫他的。」

「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，但我很謝謝你來幫助我，Phukong。」

「我只希望還來得及彌補我犯下的過錯。」Phukong囁嚅道，解開了另一邊的腳踝。

「我的手！先解開我的手！」

Phukong繞到Tine身後去解綁住他手腕的繩索。「Mil上次想把你無形體化失敗之後一直找不到你，他認為你被Sarawat藏起來了。Mil後來變得對你很執著，你要是落在他手裡，恐怕會比上次更慘。而且Sarawat認為Mil要蠱惑我墮落，所以一直阻撓Mil。他們兩人水火不容很久了，Mil會把這筆帳也算在你頭上。從這裡逃走之後你最好離開曼谷，離Mil的勢力範圍遠一點，我怕他不放過你。」

所以Phukong就是Sarawat想阻止Mil蠱惑的天使。Sarawat為什麼要救Phukong？Phukong為什麼要幫助Mil？越來越多的問號不停地冒出來。

「你為什麼要幫Mil？你怎麼認識Sarawat的？」手腕的繩索鬆開了，Tine連忙動手拆解膝蓋上的束縛。

Phukong沉默了一會兒。Tine擔心自己問得太直接了。

「你就當我鬼迷心竅吧。事實證明惡魔不知愛為何物，他們只知道縱慾享樂。」他咬牙切齒地說。「把你抓來之後我才醒悟，都是我自作多情，以為順著Mil，他就會多看我一眼。」

Tine不明白，但還來不及多問，房間門便被甩開。

Mil昂首闊步走了進來，後面跟著兩名惡魔。Tine認出自己在拳館遇襲的那天，這兩個人也在。

「Phukong。」Mil停下腳步，在看見幾乎解開所有繩索的Tine和正在幫助Tine逃脫的Phukong時瞬間勃然大怒。

「快逃！」Phukong連忙將最後的繩索撥開，Tine跳起來往小陽台那側的門跑，但跑沒兩步，他就撞上了一堵隱形的牆，跌倒在地。Tine伸手觸碰面前的無形障礙，看來他方才感受到的魔法陣就是這個了。他被困在這裡，沒辦法再往前了。

「你是逃不掉的，你們兩個都是。這是專門用來對付天使的魔法陣。」Mil身後的一個惡魔獰笑著說。

「Bank，教訓他。」Mil說。

名為Bank的惡魔轉動手指，散落在地上的繩索扭動著活起來，纏住了Phukong的腳踝，沿著他的軀幹一路向上，不出數秒Phukong便慘叫著跌倒在地，彷彿被蜘蛛纏上一般被綑成蛹狀，失去了意識。

「Phukong！」

「你沒那個閒工夫關心他吧。」Mil的眼神散發出貪婪的光芒，他向Tine伸出手掌，一縷不祥的黑色煙霧憑空冒出，纏上Tine的身體四肢，並慢慢收緊。Tine尖叫著，被煙霧碰到後竟然全身使不上力，慢慢癱軟在地。

Mil露出得意的笑容，那笑容中透漏的邪意令Tine嚇得手腳發冷。煙霧扭曲著Tine無法抵抗的手腳，令Tine跪趴在地，無助地喘息著，被擺弄成羞恥的姿勢。

完蛋了，Tine的每個心跳都是絕望，果真如Phukong說的，會比上次更慘。上次至少還能還手，還能竭盡氣力戰鬥，而現在他簡直如俎上魚肉。Tine抬頭狠狠瞪著Mil，他不會乖乖屈服的，就算再次被折斷翅膀，他也要奮力抵抗。如果在這裡被無形體化，回天堂老家去了，和Sarawat相見就遙遙無期。幾乎等於再也見不到了。

「你上次就說想跟這個天使找點樂子。」Bank嘻皮笑臉地說。

「的確是很漂亮。」另一個惡魔Chat舔著嘴唇，「我們也有份對吧？」

「好不容易到手了，我們不先玩個幾個月，太對不起自己了。」Mil的笑容越發邪淫。「玩壞之後再幹掉也不遲。」

他們包圍住無法反抗的天使，Tine的上衣被粗暴地扯開，陌生的手指握著他的下巴，扯著他的頭髮。Tine死死咬著下唇，忍著不哭出聲，但恐懼感讓他顫抖不已。三個惡魔得意洋洋，一邊把玩褻弄，一邊說著各種不堪入耳的淫聲穢語。

直到Mil往Tine白皙誘人的胸口抓去。

「Shia！」三個惡魔突然都抽回了手。同時Tine感覺到鎖骨上一道熱流如閃電般竄過。

他低頭看，自己的鎖骨上一個如焦炭般漆黑的名字清晰浮現。

===TBC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