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Tine的鎖骨上留下自己的簽名時，Sarawat完全沒想過這個簽名會有被觸動的一天。

他出於一股強烈的占有慾，在受了重傷又失去力量，只能完全依賴他的天使身上，烙印下代表所有權的咒語。這個咒語雖然無害，但不常用在人身上。這樣做的自己既自私又醜陋，但知道Tine身上帶著自己的簽名，仍然給他一股黑暗的滿足感。

通常只有在所有權受到危害時，簽名才會被觸動，讓所有權人收到警告。既然Tine一直留在他身旁，這個簽名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質用處。

所以在數分鐘前，當Tine身上的簽名被觸動時，Sarawat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驚慌失措。觸動的感覺很輕微，像一句收音機廣播突然在他腦中響起。您的所有物正遭到破壞。那感覺彷彿這麼說，不帶感情的。超乎想像的恐慌隨之襲來，Sarawat對咒語的效能了解得不夠透徹，不知道這是Tine的還是自己的。一定是Sarawat自己的，對吧，一定要是Sarawat自己的。

狂亂的移動和找尋後，Tine出現在他面前。在昏暗的夜店中，Tine背後的霓虹燈光彷彿神聖的光暈照亮了他。雖然又害怕又狼狽，但勇敢展開美麗的雪白翅膀，向他飛而來的Tine。那一刻的美好和感動簡直像神蹟，天使現身，拯救他於焦躁恐慌之中。

Sarawat將Tine緊緊抱在懷裡，安撫彼此狂擂的心。再也不放手了，再也不讓他離開視線了。

如果不願說出心意會導致誤解和分離，那他對天堂的怨恨和倨傲自尊根本算不了什麼。

「我愛你，Tine。」

槍聲響起時一切彷彿變成慢動作畫面。子彈穿過Sarawat的翅膀，帶來一陣刺痛，烏黑的羽毛飛散。人群驚慌騷動，找尋槍聲的來源。

Tine大張的雙眼中寫滿驚愕，失去平衡倒進Sarawat懷中。

Sarawat以為簽名被觸動時是他一百年來最恐慌的時刻，他錯了，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。

「Tine！」他大喊，努力想抱穩並同時查看Tine。

Tine從Sarawat的胸前抬起頭來，重新站穩腳步。「我沒事！突然腳軟而已。你呢？你受傷了嗎？」

「我的翅膀……沒什麼大礙，擦過而已。」

他們抬頭望向Tine剛脫逃的二樓包廂，Sarawat將Tine護在身後。

Mil站在二樓的包廂邊緣，手中拿著一把手槍。他黯淡無光的黑色翅膀拖在身後，沒有展開，只是無心隱藏。

「SARAWAT！」Mil的吼聲響徹舞池。「有種就上來！和我正面對決！」

Sarawat冷著臉放開了Tine，但天使不放手。

「這裡人類太多了。我上去對付Mil，你待在這裡等我。今天一定要跟他做個了斷。」

「不可以！他們知道你會來，早就在上面佈好陷阱等你。」Tine緊緊抓著他不放，臉上寫滿恐懼。他臉色蒼白，看起來隨時會倒下。為了逃出生天，應該是耗盡了力氣了。Sarawat實在不願意丟下他。

Sarawat咬著下唇。「相信我。」他只這麼說，並試圖推開Tine摟著他的手。

Mil露出輕蔑的神情，他將手槍插進長褲後面口袋，雙手揮舞，瞬間在手掌之間憑空冒出了一團兇猛的火球。

「你變軟弱了啊，Sarawat。被天使玩弄於股掌之間，你真是惡魔之恥。」

他雙手彷彿揉捏麵團般舞動，火球隨之膨脹。他的雙眼閃出血紅的光芒。

「媽的，你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，天天一副高我一等的嘴臉，動不動扯我後腿，我他媽受夠你了。今天一定要你死！」Mil嘶道。

火球忽然爆發，飛散而出的烈焰點著了夜店裡的繁複裝飾。幾秒內的時間，火勢便一發不可收拾。人群尖叫奔跑，十分鐘前還在狂歡的燈紅酒綠之地，現在已是人間煉獄。

「夠了！」一個輕亮的聲音響起，那聲音沒有很大聲，卻蓋過了人聲沸騰的混亂。肆虐的火舌瞬間被蔓延的冰霜覆蓋，原本難以忍受的高溫驟降，寒意冰冷徹骨。Mil手中的火球也應聲熄滅。

Sarawat和Tine目瞪口呆地望向聲音的來源，舞池盡頭的表演舞台──不是，是舞台邊緣的DJ台。有一位面容清朗的白皙青年站在那兒，他背後雪白的翅膀放鬆地收攏著，神情淡漠地俯視眾人。

他抬眼看向Mil，後者驚駭地向後踉蹌了兩步。他的惡魔同夥悄悄探出頭，又立刻縮了回去，為這名天使的出現造成的局勢變化感到驚惶害怕。

人群噤若寒蟬，Sarawat這才發現整個舞池的人類不知何時開始已被下了咒，彷彿時間靜止般定格不動，安靜的空氣讓那名陌生天使說的話字字清晰無比。

「我才多久沒來地球，就亂成這個樣子了。這裡不是讓你們惡魔胡作非為的地方。」

語畢，陌生的天使從背後憑空掏出一副弓箭。他拉弓射向Mil，箭尾拖著如彗星一般的雪白尾巴。一陣炫目的白光過去後，Mil已不見人影。

Bank和Chat發出刺耳的尖叫，但隨著陌生天使迅雷不及掩耳的兩下拉弓，他們也跟隨Mil的命運，消失在地球上。沒有留下任何痕跡，無影無蹤。

眼神冷漠的天使的第四下拉弓，瞄準了Sarawat。

「P’Type！不行！」Tine從Sarawat背後衝出來，護在Sarawat身前，試圖用翅膀將身後的惡魔完全遮擋住，但Sarawat不讓他。他們並肩站著，和彼此的手十指交握。

被喚為Type的天使放下了弓箭，在他垂下手的瞬間，弓箭便消失無蹤。

「求求你，P’Type，Sarawat跟他們不是一夥的！求求你不要送他回地獄去！」

Type眉頭深鎖，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。看他不說話，Tine更著急了，他急促的語氣帶上了哭腔。

「P’Type，在Mil那三個惡魔追殺我的時候，是Sarawat保護了我。如、如果沒有他，我早就被殺死或是遭遇更可怕的下場了……我、我不知道你來這裡的任務是什麼，但拜託你不要對他下手……」

Type看看Tine，又看看Sarawat。等他開口說話的那幾秒，彷彿一部電影般漫長。各種可能性在Sarawat心頭跑過，如果Type要殺他，憑Sarawat的能力，可能打不過傳說中的Type，Tine會做出什麼事難以預測，但他不能讓Tine以身涉險……

「你的名字是Sarawat？」Type終於開口。

「是。」

「我一直認為，惡魔沒有愛的能力。一旦墮落，惡魔就成為愛的反義詞。」Type說，仍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
「……這不是真的。」Sarawat回答，不知道Type想說的是什麼。

「你知道天使有感知愛的能力嗎？雖然每個天使感受的方式不太一樣，Tine的感知方式是嗅覺，我是視覺。換言之，我看得見愛。」

Tine和Sarawat交換緊張的眼神，在兩人好不容易向對方表白心意後，Type的這番發言不知是福是禍。

「我看得見Tine愛你。新手天使總是比較容易受蠱惑、被引誘，我相信Tine很快會迷途知返。」

在Sarawat身旁的Tine全身都繃緊了。

「但我不明白的是，我也看見你對Tine的愛。你的愛很有存在感，不可能看錯。你明明是惡魔，卻擁有這麼強烈的愛。」

Type緩步來到他們面前。

「我這次是為了最近有幾名天使被惡魔無形體化的事件來調查的，調查結果顯示兇手是以Mil為首的集團。我原本以為你在協助Mil對Tine下手，看來你反而是在對抗Mil並保護Tine。」

Sarawat點點頭。Type眼神嚴厲地轉向Tine，「你不應該依賴惡魔的協助，該好好反省。」Tine囁嚅著答應了。Type又轉向Sarawat。

「Sarawat，我今天不會對你動手，但我會繼續觀察。也許我還沒了解事情全貌，也許是我對惡魔了解得太少。至於Tine，你怠忽職守三個月，等我處理完工作，你最好好解釋發生了什麼事。」

Tine低下頭，嘴裡嘀咕著什麼。Type伸出手臂，將Tine拉進懷裡。

「我一直以為你適應得不錯，但如果你希望調回天堂，只要一句話，我現在就可以帶你一起走。」他冰冷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溫暖的關懷。

Tine將下巴靠在哥哥肩頭上，搖了搖頭。「我要留在這裡。」

「確定嗎？不要太勉強自己。」

「我還有太多不足的地方要學習。再說，如果調回去，下次再有機會駐派地球，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。」

Type點點頭，「不要再讓我這麼擔心了，保持聯絡。」

「好。」

Type拍拍Tine的肩膀，最後又摟了他一下。接著他瞇起眼睛瞪向Sarawat，「我會盯著你的。」

Sarawat沒回答，只鼓起胸膛，表情嚴肅地盯著Type看。

「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……」Type抬頭望向二樓陽台。「Phukong！出來！」

Phukong從陽台邊緣怯怯地探頭出來。

「有鑑於你協助惡魔Mil的事實，會有一場審判等著你。」

Phukong不發一語地點點頭，神色悲慘。

「這些人類熱鬧也看夠了，該恢復原狀了。」語畢，Type揮舞雙手，整個夜店逐漸恢復了這場災難之前的原貌。接著他吟詠記憶修正的咒語，在場的所有人類在他施法時都露出如夢似幻的神情，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。

DJ開始播放音樂，不一會兒，人們隨著音樂搖頭晃腦，雷射光束旋轉躍動，整個舞池回到了原先的模樣，彷彿什麼超自然的怪事都沒有發生過。

Type和Phukong消失在下一束旋轉照射過來的雷射光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