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在乎的是什麼？」Fong問他。他的語氣平淡，但眼神灼灼地望著Sarawat，辦公室裡的氣氛微妙地變得緊繃，Sarawat知道自己是逃不過這個問題的。

Piti一路上一直假裝若無其事地偷瞄Sarawat，但Sarawat不想說話。他翻看著Tine的名片，手機號碼換了，也許是公事用的手機。他把辦公室號碼和手機號碼都存起來，接下來的車程都望著Tine的名字發呆。

Tine就像個磁石島，Sarawat只是經過他身邊幾秒鐘，就已分崩離析，全身零件四散，沉入海底。已經快抵達唱片公司了，Sarawat的心跳仍然沒有平復。

這張名片的存在說明了一件Sarawat一直沒勇氣面對的事實：Tine想見他。Tine在等他打電話。

但他要拿什麼臉面對Tine。

Ctrl-S的團員正在會議室裡等著和MV導演開會。Piti和Sarawat一走進會議室，團員們便紛紛關心兩人和律師談得如何。

「我們去見了那位大律師Sayan，但他要退休了不接新案子。所以Sarawat跟他推薦的另一個律師簽了約。說是著作權方面專長的。」Piti告訴大家。

「那個律師怎麼說？他打算怎麼做？」Earn追問。

「他說會研究資料後再跟我們約下次會面，但他對Sarawat的要求好像不反對。倒是Sayan律師一直想建議我們考慮別的做法。」

「律師應該會想要打官司的吧？聽說這樣他們賺的比較多。」Temp說。

「那位律師好像在你們出道前就有在注意你們，他知道那首歌是Sarawat出道前就寫出來的，沒有抄襲的疑慮。他說他可以幫忙找證據，錄音、錄影之類。如果有證據的話，兩位律師都認為我們有勝算。」Piti瞟了Sarawat一眼，「但Sarawat很堅持要付錢封口。」

「Sarawat有他的想法。」Earn說，語氣稍微變得強硬了一點。

Piti嘆了一口氣。「我知道。」Sarawat話不多但很難說服，團員中Piti最不知如何和他相處。Earn幹練明快，Temp博學健談，Boom散漫樂天，Non隨和安靜。Sarawat是最冷淡，最慢熱的一個，偏偏是人氣最旺，曝光最多的人。

「是Fong。」Sarawat低聲說。「跟我簽約的律師。是Fong。」

團員們全倒抽了一口氣。Piti困惑地望著眾人。

「噢，我不能想像Fong會給你多少好臉色看。」Earn緊張地絞著手。

「他連手都不跟我握。」Sarawat悶悶地說。

「我感覺你們有很多事沒告訴我。」Piti皺著眉頭。從收到法院通知開始，Sarawat及整個樂團對這件抄襲風波的態度就很怪異。他們和前任經紀人Nin之間有些過節，細節Piti不清楚。她只知道他們現在不願對她敞開心防，若不是Nin害得他們不願信任經紀人，就是這件事和Nin有關。

「呃，Fong是我們大學同學。」Temp說，「他不是音樂社的，但我記得Earn有一陣子跟他很要好。」

「我們很久沒聯絡了。」Earn搖搖頭，「自從……你們知道。我和他大吵一架之後。」

「我好像有印象，你們為什麼吵架？是因為Sarawat嗎？」Boom問道。

「我不想討論這個。」Earn冷冷地說。

「我是不知道什麼情況，但如果Fong律師和Sarawat有過節，我們是不是換個律師比較好？」Piti問道。

「不換，Fong很好。」Sarawat開口。「Fong會積極幫我處理的。」

「積極的律師有很多啊，今天不是碰到一位，直接把名片塞進你口袋裡的嗎？我看你回來的路上盯著名片想了很久，你不是在考慮換人嗎？」Piti又問。

「太誇張了吧。」一直沒說話的Non嗤笑出聲。「那麼大的事務所，沒那麼缺客戶吧。」

Sarawat嘆了口氣，從皮夾裡掏出那張他看了一整路的名片，放到會議桌上。

「我來看看這人什麼來頭。」Non笑著一把搶過了名片。

下一秒他的笑容消失了。他把名片遞給Earn，Earn又遞給Temp，Boom湊過去看了一眼。所有人讀了名片上的名字後，都抬起頭看著Sarawat。

「Shia。」Boom說。

Sarawat沉默地向Temp勾勾手指，把名片好好收回皮夾裡。

Piti用手指彈著桌面。這些人絕對藏著很多事沒告訴她。

= = =

Tine的名片沉甸甸地壓在Sarawat心上。和MV導演的會議他沒聽進去多少，其他人也不太在意他的心不在焉。

他想像過和Tine重逢的場面。也許在某場演唱會上，Tine在台下抬頭熱切地望著他，兩人之間隔著看不清臉龐的群眾。也許像之前那樣看見Tine路過他的車前。也許他會終於鼓起足夠的勇氣，打電話約Tine見面。不管是哪個想像，他都毫不猶豫地伸出手，把Tine從群眾中拉出來，從馬路邊拉進他的車裡，然後將Tine緊緊地擁進懷裡。

但想像終歸是想像，真正看見了Tine，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，身體僵硬，頭腦當機。真是沒用。無法保護Tine，也無法面對Tine。沒用的，沒膽的Sarawat。

也許他根本還沒準備好。

幾天後Sarawat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時，手機亮起了Fong的訊息，想和他約時間開會。

去事務所表示可能碰上Tine。在電梯重逢的畫面不請自來地佔據了Sarawat的思緒，他不由得心跳加快。Tine以前就很帥，穿起西裝更是英俊迷人。但那天短短幾秒佔據Sarawat視線的Tine……Sarawat閉上眼嘆了一口氣，簡直帥到他心臟痛。

Sarawat將臉埋進枕頭裡。他對現在的Tine也許一無所知，但他可以確定的是，不僅僅是外貌，時間對一個人造成的改變太多了。Tine離他越來越遠了，不可能回到他身邊了。他一定已經有了新的男友，或女友。像他那麼好看，那麼聰明的人，Sarawat一離開他，一定一堆人搶著追求他。就算是以前還在一起的時候，Sarawat都要很努力打蒼蠅了，更何況後來名草無主。

Sarawat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，真正特別的人是Tine。Sarawat自己放開了手，等到Tine找到更好的人，他就再也不會看Sarawat一眼了。

Sarawat坐起身，抓起手機給Fong回了訊息。他必須選一個事務所都沒人的時間，好避免又跟Tine撞見。他還沒準備好。

「明天晚上九點可以嗎？抱歉，行程很滿。」

Fong的回覆很快就來了。

「沒問題。」

= = =

「我調查了一下這個Jake the Rapper。」Fong說，將電腦螢幕轉向Sarawat，一旁的Piti伸長了脖子看。「他有經營youtube頻道，在其他影音平台也有帳號。作品和粉絲數量都不多，算是沒什麼名氣。曲風和你的也不太像，都是嘻哈音樂，只有一首抒情曲，曲名是『寂寞』，就是他指控你的『It’s all in my head all this time』抄襲他的那首。目前『寂寞』的點閱只有五百多，沒有留言。看來可能還沒有人發現這首和你們新歌的相似性。」

「目前還沒。」Piti苦著臉說。「等事情爆開，就得面對媒體風暴了。」

「It’s all in my head all this time是今年發行的新專輯裡收錄的，『寂寞』的發布時間則是去年年底。有沒有可能他在哪裡聽過你們的歌，在不自覺中以為是自己想出來的旋律？談金額的時候，我們可以從這點切入。畢竟我們可以證明曲子是好幾年前寫出來的。」Fong說。

「這首我們沒有很常表演，因為我覺得它比較……私人。但Temp很喜歡，所以我們把它重新填詞後收錄進新專輯。」Sarawat皺著眉回想。「大一的音樂比賽是第一次公開表演，然後可能只有兩三次吧。」

「你回想一下那兩三次表演的時間地點，我們可以調查一下Jake有沒有去過那些表演。」

「怎麼查？」

「社交軟體，必要的話駭進去查。」Fong做了個鬼臉，公事公辦的嚴肅態度出現了一絲裂縫。「不是很合法，但掌握越多資訊越好。」

Sarawat挑起眉毛。「Ohm還在做這種事嗎？」他問，但Fong只笑笑沒回答。吉他手拿起紙筆，寫下一個音樂節的名字，轉了轉筆，又寫下一個巡演的時間地點。

「我有一件好奇的事。」在等待Sarawat回想的空檔，Fong開口問Piti，「你們唱片公司應該有自己的法務吧？為什麼不用公司的律師，要自己出來另外找？」

「這是Sarawat的要求。」Piti聳了聳肩。「藝人有自己的律師也不是很稀奇的事。」

「我擔心公司在乎的東西和我不一樣。」Sarawat說，揉了揉頭髮。

「你在乎的是什麼？」Fong問他。他的語氣平淡，但眼神灼灼地望著Sarawat，辦公室裡的氣氛微妙地變得緊繃，Sarawat知道自己是逃不過這個問題的。

Sarawat停頓了一下，凝視著Fong。

「你記得這首歌原本的曲名是什麼嗎？」

Fong點點頭。

Tine。

「那就是我在乎的。」Sarawat說。

「我想也是。」Fong深深嘆了一口氣，彷彿永遠也嘆不完似的，但他眼神中的炙熱並沒有退去。「萬一被告抄襲的事傳出去，Sarawat’s Wives不可能默不作聲，坐視你被抹黑。當時音樂比賽現場很多人在錄影，表演影片一定會曝光，那你見不得人的祕密就保不住了。」說到最後一句話時，他的語氣變得尖銳。

Sarawat瞠目結舌。

「見不得人的秘密？」

「不是這樣的嗎？」Fong冷冷地說。

「不是…..Fong！你不知道……」Sarawat一下子激動起來，Fong是這麼想的嗎？Tine是這麼想的嗎？「這不是我不願意曝光的原因。你怎麼會覺得……」

「我當然不知道，我什麼都不知道，因為你就這樣消失了，不解釋，不聯絡，我還能怎麼想！」

Fong就是Fong，從Sarawat開始追求Tine的時候開始，Tine的朋友裡就數Fong對Sarawat最不友好。雖然熟起來之後他對於Tine的事常常有很有用的建議，Sarawat常常仰賴他的看法，但每次Sarwat和Tine起了衝突，Fong總是不容分說地站在Tine那邊，彷彿做錯事的永遠是Sarawat。出道前Tine開始被Sarawat的粉絲騷擾的那段日子，Fong也總是以責備的態度對待他。

Fong尖銳的語氣喚起了Sarawat遺忘許久的惱怒感。

「我什麼也不虧欠你。」Sarawat冷硬地說，深邃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Fong。

「那你為何不去向你真正虧欠的人解釋。」

Piti瞪大眼睛望著他們，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，打斷了突然變得劍拔弩張的兩人。

「我出去接電話，你要一五一十告訴我你們討論的內容喔，我在外面的沙發。」她對吉他手說，兩人目送她離開了Fong的辦公室。

「你的經紀人知道多少Tine的事？」Fong問道。

「完全不知道。」

「連你是直的彎的也不知道？」

「我出道後沒有任何緋聞，檯面上下都沒有交往對象。她大概以為我只對吉他有興趣吧。」

「但之前的經紀人不是知道Tine嗎？這種資訊她們不會交流嗎？」

「P’Nin跟我們鬧翻之後被公司開除了，她們其實沒有交接。」想起以前的經紀人，Sarawat皺起了眉頭。「你可能有看到新聞，她做了一些濫權的事情，把VIP票賣給朋友，把Earn私下的行程洩漏出去，偷拿我的私人物品去fan club競標出售……沒被報導出來的還很多。」

「啊，我在網路上有看見一些。」Fong說，「職業道德差到一個極點了。」

「她是個很優秀的經紀人，很積極，很嚴厲，把我們從大學生樂團帶到排行榜第一名。但她很……怎麼說，很享受我們的成功帶給她的其他好處。我們鬧得滿難看的。」

Sarawat嘆了口氣，揉了揉頭髮。「我不想要把官司搬上檯面，要私下解決，是因為我不想要這首歌的原始版本曝光沒錯，但不是因為Tine見不得人，是因為我不想要Tine被媒體發現。你一定懂的吧？」

出乎他的意料，Fong露出了微笑，方才的緊繃氣氛消逝無蹤。

「我知道。」Fong說，「聽到被告的是這首歌時，我就猜到你是這麼想的了。」

「那你剛才還……」Sarawat喊道。

「我要聽你親自說。而且你不只得說給我聽，也得說給Tine聽。」Fong從容地說。

「我不……」

「你必須去和Tine談，把這件案子仔細地跟他說明。沒得商量。」

不。Sarawat感覺到心臟往下沉。他傷害Tine得還不夠嗎？他還要在Tine身上施加更多的壞消息嗎？

「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。」Sarawat試圖反對，「如果我們處理好的話，Jake拿錢閉嘴，Tine根本就不必知道。」

「正好相反，不管官司處理得怎麼樣，Tine都應該盡快知情，好做好心理準備。可能走漏的地方太多了，畢竟你們交往的時候不算低調。你不想要他從哪個小報赫然見到自己的名字吧？不想要某天他來上班被記者包圍得措手不及吧？」

「不……」Sarawat又揉了揉頭髮，剛走進來時梳得整齊服貼的髮型已經東歪西翹。

「Sarawat。」Fong向前傾，他的眼神清澈溫暖，「我會盡全力幫你的，好嗎？不要擔心，一定會順利的。」

Sarawat知道他不只在說官司。

他們又談了好一陣子，討論可能的情況和對策。Piti一直沒進來，Sarawat不是很在意，他和Piti不是很親近，和Fong單獨談對他來說比較自在。

等到談話結束，Sarawat穿上外套走出Fong的辦公室時，才發現Piti不在外頭的沙發等待他。

「P’Piti？」Sarawat四處走動，外頭的lounge有幾組舒適的桌椅和咖啡機，但她也不在那裡。

他慢條斯理地回到Fong的辦公室走廊，掏出手機想打給經紀人。這時他聽見了她的聲音，從Fong隔壁的辦公室傳出來。

===tbc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