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並肩散步,維克多帶他繞了一個又一個勇利還沒探索的小巷。中國菜餐廳的紅瓦屋頂嵌在歐式洋房的轉角,華美的石雕巧妙地鑲在高聳的屋頂上。這裡和勇利待過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樣。他愉快地東看看西瞧瞧,不時摸摸興奮地跑來跑去的馬卡欽。
= = =
維克多和Ciao Ciao一夜密談後,勇利的教練就換人了。
這世界真是太扯了。
「你知道我因為訓練營的事情也很忙啊,又不是整個賽季都換教練,只是我們在聖彼得堡的期間而已啦。你看,移地訓練才有這種機會,你要好好把握啊!」切雷斯帝諾爽朗地說。
勇利要偷走他所有的美髮產品來報復他的無情。
維克多要當他的教練了。他要怎麼在維克多面前練習?要是表現不好怎麼辦?維克多一定會馬上識破他拙劣的技巧,發現他只是個平凡無奇的花滑選手,然後反悔不當他的教練。勇利只好帶著一顆破碎的心糗兮兮地回去找切雷斯帝諾。
他下一個賽季的主題是心碎。現在就可以定好了。
勇利還在神遊物外,想像自己在記者會上宣布賽季主題的拙樣時,維克多優雅地滑到了他身旁。
「勇利~~」維克多滿面笑容地說。
「維、維克多!」哇太近了,救命救命救命。勇利滿臉通紅地退開五公尺,覺得心裡尖叫得太大聲,什麼都聽不見了。
「勇利,你為什麼要後退呢。」維克多皺著眉頭說,「離得那麼遠,我要怎麼教你?」
「我我我覺得這樣的距離剛剛好。」
「但是,」維克多說,「我平時講話還滿小聲的喔。」
「什麼?你說什麼?」勇利完全聽不見後半句,急忙往前滑了兩步。
「哈哈!我就說你太遠吧!」銀髮的新手教練得意洋洋地拍拍學生困惑的臉,不等他回話便爽朗地說,「好!你現在會幾種跳躍?我全部都要看!」
不出勇利所料,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維克多相處才好。本來在冰上如魚得水的他變得笨手笨腳,而不擅言詞的缺點只有變本加厲的份。第一天的訓練結束後,勇利精疲力竭,四肢無力,彷彿剛和冬眠被吵醒的熊大戰完三回合。
維克多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。首先,他很多話。第二,他很喜歡肢體接觸。最後也是最奇怪的一點是,他似乎非常非常喜歡勇利。整整一個上午,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都沒有離開勇利,令他頭重腳輕,腎上腺素飆升。
維克多本人感覺更高大,肩膀更寬厚。銀色的頭髮在他旋轉時閃著光澤,手臂肌肉在他說話時隨手勢伸縮。他的手心溫熱,手指非常修長,並不是說勇利痴痴的盯著人家看,當維克多動不動就碰他的臉頰,按他的肩膀,會注意到也是很自然的事吧。
「噢,維克多用那美麗的修長的手指撫摸我們寶貝勇利呢。」披集說,笑得像柴郡貓似的。
「不要講得那麼色情啦!」勇利面紅耳赤地朝披集扔枕頭,披集「heeheehee」地笑著在床上滾了一圈。
「我哪有說什麼!我只是把你的話重覆一遍──」
「披集,我是認真的!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才好,每次他一說話,我就覺得大腦過熱,他一碰我,我就快要腦溢血!這樣要怎麼練習?我要躺這裡不起來了。」勇利抓著頭髮,倒在床上。
「很簡單,你不需要大腦,只需要用你的身體。Body language……」披集壓低了聲音說,把上半身撐起來,試圖擺出撩人的姿勢。「用你的小蠻腰和大長腿……住手!勇利!」
「你很開心嘛。」勇利伸腳想把披集踢下床。
「你好狠的心啊,我要是掉下去扭傷了哪裡怎麼辦!」披集手腳並用死命抵抗。
「我會確保你頭落地,反正你不需要大腦,只需要身體。」勇利說。
「不!可憐的Ciao Ciao要失去他最愛的選手了。」
「你現在是他唯一的選手好不好。」
房間門被砰地一聲被撞開時,勇利和披集正在床上扭打成一團。兩人還來不及爬起來看是誰打開了門,就被一團強而有力的棕色毛球壓回了床墊上。
「小維?」勇利扶正被推歪的眼鏡,驚訝地大叫。
棕色的貴賓犬快樂地汪了一聲,熱情地開始舔勇利的臉。
「馬卡欽!」維克多氣喘吁吁地衝進來。「對不起,牠太興奮了,我才剛把牠從格奧爾基家帶回來……」他還沒控制住大狗,牠已經轉移注意力了。
「我的倉鼠!」披集尖叫著跳下床,把倉鼠的小籠子提高。馬卡欽快樂地往披集身上撲,兩隻前掌拍在他胸口上,差點沒把他撲倒。倉鼠們吱吱亂叫,好像被舉得高高的很興奮的樣子。
「馬卡欽!」維克多又喊了一聲。但馬卡欽的注意力又轉移了,牠歡快地吠了一聲,往勇利身上跳。嗅了兩下後,馬上再次親熱地舔起勇利的臉,惹得他哈哈大笑。維克多有些意外地看著勇利熟門熟路地替馬卡欽抓耳後,一會兒摸摸牠的肚子,一會兒揉揉牠的臉。沒一會兒便完全收服了他的寶貝貴賓犬。
他第一次看勇利笑得這麼開心。
勇利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。他的眼睛明亮,身體放鬆,頭髮因為剛才在床上翻滾的關係有些蓬亂。笑容讓他的臉整個亮了起來,和早上在冰場上不知所措的緊繃模樣判若兩人。
維克多不禁也露出笑容。這就是他想要的。他不想要當令人望之生畏的明星選手,而是一個朝夕相伴的朋友。好朋友。呃……教練兼好朋友?
他想要更加親近勇利,但不知該如何讓他卸下心防。這下可好了,連馬卡欽動作都比他快。馬卡欽,教教你親愛的爹地吧!
他有點子了。
= = =
奧塔別克是個很有趣的人,尤里每天都有新發現。
他騎車很快,但載人時騎得很慢。他喜歡冰淇淋,但不喜歡冰棒。他打字很快,但寫字很慢。
今天尤里的新發現是,奧塔別克怕狗。
維克多搬進尤里對面房間快兩天了,尤里目前為止還沒抓狂去扯他頭髮,非常了不起的成就。照以往經驗,他和維克多只要在同一個房間裡共處兩個小時他就有這種衝動了,謝天謝地,維克多的注意力現在全放在他的新學生身上。可憐的Katsudon。沒有人值得這種折磨。
今天維克多去把他寄放在格奧爾基家裡的貴賓狗牽回來。維克多寵馬卡欽寵得不像話,尤里猜想勇利大概可以喘一口氣了,因為維克多不抱著愛犬嘰嘰咕咕個一晚上不會罷休的,他會喊牠「我的小公主」和「馬卡馬卡馬卡欽」和各種噁心八拉的暱稱,拍一堆照片傳IG,弄得自己一身狗毛。
但尤里忘了一件事,維克多的注意力也許全在馬卡欽身上,但馬卡欽對主人並沒有抱以相同的關注。
一進門,馬卡欽便快樂地叫了一聲,直直向一起窩在沙發看漫畫的奧塔別克和尤里飛奔過去。
奧塔別克倒抽一口氣,以驚人的反應速度跳起來翻過沙發逃上樓去了。尤里還來不及出聲,就聽見樓上傳來微弱的關門聲。奧塔別克已經回到四樓了。
馬卡欽開始快樂地舔起尤里的手,好像剛才沒人在現場表演跑酷衝刺一樣。
「什……」尤里慢慢地轉頭,看著散落一地的漫畫和桌上喝一半的咖啡。
「尤里!我帶馬卡欽回來了!」維克多這才進門來。
「你的笨狗把貝卡嚇跑啦!」尤里氣呼呼地朝維克多扔漫畫。馬卡欽以為尤里在跟牠玩,吐著舌頭向那本拋物線墜下的漫畫衝過去,把維克多撞倒在地。
幹得好啊,馬卡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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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利今天接到了一個神聖的任務,維克多要他帶馬卡欽出去散步!
馬卡欽才來了三天,在勇利的好友排行榜中便迅速竄升,現在已經來到堂堂第二名。要不是披集坐穩了雷打不動的冠軍寶座,連他都要吃醋了。
他替馬卡欽栓上狗繩,這個動作比想像中困難,因為牠太過興奮,老是把勇利撲得重心不穩。以前小維也是這樣,但兩隻狗的力道根本沒得比。他牽著狗繩走出屋外,伸了個懶腰。聖彼得堡的夏天涼涼的,有時飄一點小雨,勇利覺得挺不錯的。
「嘿,勇利。」維克多說。
「維克多?你不是有事出去了?」勇利驚訝地回頭,這才發現維克多靠在門邊。
「喔,我事情提早辦完了。我可以一起去嗎?」
「當、當然。」
「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。」維克多說,
他們並肩散步,維克多帶他繞了一個又一個勇利還沒探索的小巷。中國菜餐廳的紅瓦屋頂嵌在歐式洋房的轉角,華美的石雕巧妙地鑲在高聳的屋頂上。這裡和勇利待過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樣。他愉快地東看看西瞧瞧,不時摸摸興奮地跑來跑去的馬卡欽。
「你喜歡聖彼得堡嗎?」維克多問道。
「目前為止還不錯。很漂亮的地方。」
「這裡是我的故鄉,這樣講也許有點偏頗。不過我認為聖彼得堡是全俄羅斯最美的城市。我有好多地方想帶你去看。」維克多微笑著說。「啊,從這裡過去。」
他們來到涅瓦河畔,看得見對岸彼得保羅要塞裡亮晶晶的教堂金塔尖。
維克多帶他走到河邊,找了一個長椅坐下。
「我很喜歡這裡,看得見交易所橋,看得見要塞。讓人心情很平靜。」
海鷗從他們頭頂飛過,勇利出神地望著牠們飛翔的模樣。
「看見海鷗,讓我想起我的故鄉。」他說。「我的故鄉在海邊。」
維克多看著他,「多告訴我一點?」
望著眼前平穩流動的大河,勇利感到異常地舒坦。雖然和維克多兩人獨處,但他難得地沒有心跳加快,或緊張不安。
這就是為什麼人類離不開大水吧。他不著邊際地想。
「我有一隻玩具貴賓犬,也是棕色的,和馬卡欽一樣的顏色,但比牠小得多。」
「喔?牠叫什麼名字?」
「小維。」勇利說,覺得有點害羞,臉好像快要紅起來了。
「滿可愛的名字。」維克多說,顯然沒聽出來。
「我……呃……其實牠叫維克多,但我們暱稱牠為小維。」
「跟我一樣?噢……勇利!」維克多的眼睛亮了起來。勇利臉紅了。
「我很……我從小就很崇拜你,所以就……這不代表什麼啦。」
「對我來說可不是喔。」維克多露出招牌的心形笑容,快樂地揉了揉蹭過來的愛犬。「你要是把小維一起帶來就好了,馬卡欽就能多一個朋友了。」
「這不太可能,小維死了。」勇利望著河面,淡淡地說。他沒辦法看著維克多或馬卡欽說出這個噩耗,小維的死對他來說仍然很痛苦。
下一秒他便被攻擊了,維克多撲過來把他擁進懷裡,馬卡欽有樣學樣地跳上他的膝蓋。
「哇啊啊啊!」
「噢,可憐的勇利。」維克多說,輕輕拍著勇利的肩,他的手好熱,勇利出神地想。「我希望你永遠不必再露出那種表情,我看了好難過。現在這樣好多了。」
剛才什麼表情?現在什麼表情?勇利面紅耳赤地掙開一人一狗,別過頭去。
「小維發生了什麼事?」維克多問道。
「車禍。在去年索契自由滑的前一天。」
「噢。」
一陣沉默,勇利仍盯著河水看。現在要談索契了,他心想。
「如果是馬卡欽……我也會失常的。」維克多柔聲說。
「我想你不會。」
「好吧,我不會。」
「再說,我的問題不只是失常。我原本就……不是很穩定,也不是很優秀。」
「胡說。」維克多語氣突然變了。「你怎麼會這樣想,你非常優秀。」
勇利嘆了一口氣。
「我的技術分總是很低,再怎麼用表現分來彌補也有限度。我在正式上場時四周跳成功率低到不行,三周跳也時常失敗。我一緊張起來就一團糟,說不定我根本不是走這條路的料──」勇利突然停下了,維克多整個人轉過來面向他,露出他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。
「勇利,聽我說。你的跳躍的確需要加強,但你的接續步無與倫比。技術分也許還不夠和J J或克里斯相比,但表現分絕對大勝他們。現在大獎賽決賽剛結束,是大部分選手休息的時候,你卻來移地訓練。這證明了你有多投入。你的努力不會白費的,勇利,你只需要一點點幫忙。我可以做到,我可以幫你。你看看這個。」他伸手從隨身背著的斜背包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。
那是一本小小的筆記本,他翻到其中一頁,攤開給勇利看。上面維克多以密密麻麻地寫著他對勇利上個賽季的心得和分析,勇利一頁頁翻下去,每一場比賽的短滑和長滑都有註記。
「維克多……」
「看了你的Stammi Vicino之後,我把你最近三年的每場比賽都看了。」維克多說,「啊,我字太草你可能看不懂……你的跳躍只要再多一點指導就能更上一層,我一定幫得上你。
你可能覺得世界錦標賽五連霸是很遙不可及的成就,但我當初也是一個跳躍一個跳躍練起來的。你有實力打進決賽,就有實力拿下金牌。」維克多越說越激動,他放下了筆記本,雙手捧住勇利的臉。
「我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,但是……」勇利開始覺得呼吸困難,維克多的臉為什麼要靠這麼近!
「因為你太美了,我覺得我愛上你了!」
「咦?」
「你的滑冰!我是說你的滑冰!」
「噢。謝……謝謝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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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們到底在說什麼,為什麼兩個人臉都這麼紅!」脖子上掛著望遠鏡的披集,正蹲在十幾公尺外的另一座長椅旁探頭探腦。
「不會是喝酒了吧?是說你到底跟著出來做什麼啊?」尤里大剌剌地站在他身旁,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。「突然打電話給我,我還’以為你迷路咧。」
「你不懂啦!勇利大學時代的約會都是悲劇收場啊!有一次去餐廳約會,菜都還沒上,那個人就開始對勇利毛手毛腳。有一次被帶去兄弟會派對,勇利醉到都不記得自己住哪裡。他是災難約會體質啦,不在旁邊跟著都不知道會出什麼事……」
「等一下誰說這是約會的!Katsudon和維克多在約會嗎?」
「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硬要拖勇利一起,還散步到平常不走的路線,這不是約會的話,就是圖謀不軌啊!要佔勇利便宜啊!」
「嘖,」尤里在長椅上坐了下來,惱怒地瞪著遠處的兩個人。「要是維克多做出什麼噁心的動作,我就出去扁他。」
「你在這裡,那是不是代表……」披集轉頭張望,看見奧塔別克在不遠處,跨坐在他的黑色重機上,手裡拿著一支冰淇淋在吃。
「貝卡載我來的,答應給他買冰淇淋他才要出門。」尤里說,將注意力轉回河邊的兩人。
「不過,有馬卡欽在,他應該不會對勇利怎樣的。」披集也將視線轉回到某兩人身上。
「那隻笨狗是站在他那邊的吧。」
「我覺得馬卡欽是勇利那邊的,」奧塔別克說,「牠現在只吃勇利給他的食物。」
「動物的生存本能是很強的。」披集做出了結論。兩個青少年點頭同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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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傍晚,維克多和勇利手牽著手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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