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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人號誌燈轉為綠燈，Tine和他身旁一位頭髮花白的男士有說有笑，順著人群向前走，走過了保母車前，走過了Sarawat面前。他每一步都在離Sarawat更遠。

「我要下車。」Sarawat說，伸手去搆車把。

一年後

新秀Ctrl-S發行首支單曲 首日即稱霸各線上平台

Ctrl-S風格獨樹一格 大師製作人也說讚

Cat Expo音樂節壓軸演出！Ctrl-S氣勢如虹

戰戰兢兢地迎來第一場專輯簽唱會，沒人料想到Ctrl-S竟能爆紅至此。這是瘋狂衝刺的一年，也是花開如意的一年。他們花上太多時間和彼此磨合，對彼此抓狂，把P’Nin逼瘋。花上太多力氣適應瘋狂的行程，睡眠不足的痛苦，應對媒體的壓力。

但音樂給他們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。演奏的快感，登台的腎上腺素，創作的成就感。粉絲給他們的愛也是無與倫比的。現場的尖叫掌聲，五顏六色的卡片禮物，一波又一波的推特趨勢。

望著台下一張張容光煥發的臉，Sarawat有時會心想，這些人就是支持著我的人。我愛他們。但讀著IG、推特上的文字，他有時又會想，這裡面有多少人，會因為某個他有口難言的事由，便化身為傷害他的魔鬼呢。

「他們到底為什麼喜歡我？」某一次錄製完電視節目後，被主持人軟硬兼施地轟炸過一輪太過刺探的問題的Sarawat問了。「我是說，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喜歡Ctrl-S，但為什麼──」

「你帥。」Boom說，頭抵在車窗上，已經快睡著了。

「比我帥的人很多。」Sarawat說。

「你的粉絲追蹤數是我們整個團最高的，表示對你有興趣的人最多啊。」Earn說。

「他們又不了解我，為什麼對我有興趣？」

「又不一定要了解一個人才會對他有興趣。產生興趣後再去了解就好了。」Earn說。

「但他們看見的並不是真的。不是完整的。」也許因為剛錄完電視節目，Sarawat感覺自己比平時更具防備性。「我是說，就算我是真的，他們看見的也不是。」

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。他們了解的是他們自以為了解的。」Temp插嘴。「但那也沒關係，本來人就不可能完全互相了解，更別說一大群人想了解一個人。我們就在想表達的範圍內表達就可以了。其他人怎麼解讀不是我們能控制的。」

「我只想做音樂而已。」Sarawat把頭靠上椅背，望向車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。

「嗯哼。」Temp回答他，Boom已經睡著了。

「Wat。」Earn說。她聲音低沉，但帶著警鈴般的意味。Sarawat瞬間提高了警覺，順著Earn的視線望過去。

在幾個站在路邊等紅綠燈的行人中，他認出了一個穿著襯衫，手裡拿著一杯咖啡的身影──

Tine。

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，Sarawat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。一下。兩下。

行人號誌燈轉為綠燈，Tine和他身旁一位頭髮花白的男士有說有笑，順著人群向前走，走過了保母車前，走過了Sarawat面前。他每一步都在離Sarawat更遠。

「我要下車。」Sarawat說，伸手去搆車把。

「喂，你要做什麼？」坐在副駕駛座的P’Nin驚訝地回頭。「Sarawat，要綠燈了，不許出去！」

「Boom借我過──」

P’Nin撲上前用力抓住了Sarawat的手臂，指甲掐進了他的皮膚。

「P’Nin──」Sarawat疼得咬牙切齒，掙開了P’Nin的手。

就耽擱了這麼兩秒，綠燈了，車子起步了。

那天深夜他在IG上開了直播，沒說話，只是一邊喝啤酒，一首又一首地彈著Scrubb。如果Tine有看見就好了，他只想彈給Tine一個人聽。他想像Tine和他一起窩在沙發上，勾著他的腳踝，聽他彈琴。

Sarawat又開始想哭了。他應該和Tine好好談談，認真為他的魯莽衝動道歉，為讓Tine傷心難過道歉，為一切道歉。而不是獨自在夜深人靜時開直播，無謂的告解，自我滿足的補償。但每次拿起手機，他就又退縮了。

明明思念快將他逼瘋，每首歌都在拷問著他離開Tine的決定。但想到Tine躺在病床上的模樣，他便又把手機放下了。

他的胸口有個破洞，是Tine的形狀。只有把Tine抱在懷裡才能補好。但Wat會忍耐。他越來越擅長了。

一小時的時間限制到了，再彈一小時，然後又一小時，直到筋疲力竭。Scrubb的音符在他入睡時仍在他腦中縈繞。

也許這是為什麼現在Sarawat手上捏著一個Scrubb的鑰匙圈。

「P’Sarawat，這個送給你。」他面前的女孩緊張得聲音都在抖。「雖──雖然你可能早就有了。」

啊，粉絲大概以為他喜歡Scrubb。

「謝謝。這個我沒收藏到。」Sarawat給她一個微笑，在簽名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遞給她。

簽唱會會場大爆滿，Ctrl-S成員已經簽了一個小時，但舞台下的人龍仍不見盡頭。在人聲鼎沸中Sarawat聽到一聲尖叫，但不是來自台下情緒亢奮的歌迷們，而是長桌最旁邊的Earn。

Sarawat困惑地轉頭，想看看Earn發生了什麼事。這時他看見了，站在Earn面前，手上拿著他們的專輯的───

「Ohm！」Earn喊得太大聲，四周的粉絲都忍不住回頭看了。Ohm身旁有個嬌小的女孩緊緊拉著他的手臂，應該是女朋友吧？隨著Ctrl-S越來越忙碌，大家都幾乎斷開了和大學同學的聯繫。Earn也很久沒看見以前的朋友了。

「嗨，你好。」Sarawat勉強將注意力拉回來，向站在他面前的瘦高男孩笑了一下。「你的名字？」

「Sam。」男孩說，「等一下等一下，請你寫我姊的名字，她叫Sarah Wee。對，謝謝你。我是幫她排的。」

「你對她真好。」Sarawat說，在簽名板上寫下給Sarah，謝謝你。再簽上自己的名字。

「謝謝，謝謝。」男孩對他雙手合十，蹦跳著離開了台上。

下一個是個笑容燦爛的姊姊，Sarawat機械式的和她打招呼，聽她說話，簽名。下一個就是──

「Ohm。」

「Sarawat。好久不見。」

Ohm身旁的女孩看起來興奮得說不出話，沒發現Sarawat死死瞪著Ohm的表情有哪裡不對勁。。

「有兩張。這是我的，這是我女朋友的。」Ohm說。

「你好。」Sarawat向女孩打招呼。

「我的天啊你真的認識他們！」女孩在Ohm耳邊尖叫。「你們是朋友嗎？」

Sarawat沒說話，他也在等答案。

「說到朋友，我今天來這裡，有一件事要跟你說。我覺得你應該跟Tine談談。」Ohm說。

工作人員開始催促Ohm移動，Ohm加快了語速，不讓Sarawat回答。

「他固執得跟牛一樣，不願意主動聯絡你。他說你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。但沒有人這樣分手的。拜託你，Sarawat，你如果當我是朋友，就跟他好聚好散，好嗎？」

說完這句話，Ohm便瀟灑地走了，他不聽Sarawat的回答。

也好，Sarawat也沒有話好回。

三年後

Sayan律師髮鬢斑白，身材矮胖，散發出沉著冷靜的氣質。他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，如同鄰家長輩般地迎接Sarawat和Piti。助理端來冒著熱氣的日式煎茶和放在瓷盤上的奶油餅乾。Sarawat和P’Sayan握手，面無表情地在昂貴的皮質沙發上落座。

「這位是樂團Ctrl-S的吉他手Sarawat。我是他的經紀人Piti。」Piti遞出名片。她頂著一頭如男孩般的短髮，圓潤的臉上戴著粗框眼鏡。

「Sarawat，警官？真是特別的名字。」Sayan接過了名片。

「唱片公司的前輩推薦我們來找您的。我們知道您即將要退休了，但還是要拜託您接下我們的委託。」

「我的確要退休了，現在基本上不接新案子，只做舊案的收尾。」Sayan啜一口茶，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。「如果我判斷你們的案子交給後輩更為妥當的話，就不會親自接。請體諒老人的體力和記憶力都有限啊。尤其是藝人的案子，還要應對記者，很耗體力啊。」

Piti和Sarawat對看一眼。

「告訴我吧，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
Piti打開公事包，拿出一個資料夾，將一張A4紙抽出來遞給了年長的律師。

「Ctrl-S上個月發行了新專輯。發行後一週我們收到了這封email，來信的人自稱Jake the Rapper。他聲稱Ctrl-S的新專輯中有一首由Sarawat作詞作曲的曲目抄襲自他的作品。」

「嗯。歌曲著作權的問題啊。」Sayan一邊點頭聆聽，一邊閱讀著文件。

「因為這首歌是Sarawat好幾年前就寫出來的作品，而Jake the Rapper聲稱我們抄襲的是他去年的作品，所以我們認為他的指控子虛烏有。」

「如果你們可以證明這是Sarawat好幾年前寫出來的，我想這個官司輕而易舉。」Sayan對他們微笑。「如果你們願意的話，我想把這個案子交給著作權法方面專長的後輩。你們不必馬上決定，但你們先和他談談，好嗎？我可以保證我們事務所的律師，都是最優秀，最專業的。」

Piti和Sarawat又對看了一眼。Sayan律師撥通桌上的電話，低聲交談。

Sarawat低下頭，聽到Sayan律師說已經不接新案子，他就有心理準備了。現在也只能信任Sayan的推薦了。

「Sarawat，我們就和Sayan律師推薦的人選談一談，好不好？」Piti低聲說，一臉擔憂，「真的不喜歡的話，看是要再求求Sayan律師，或是再去打聽打聽別的律師。」

Sarawat搖了搖頭。「沒關係。」

有人輕敲了兩下門，「請進！」Sayan喊道。

玻璃門無聲地打開來，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走了進來。他個頭不高，體格勻稱苗條，體態和髮型感覺很年輕。他踏著自信而快速的腳步來到沙發前。一直到對上眼，Sarawat才認出此人。

Fong。

Fong完美的專業微笑動搖了一秒，隨即恢復原狀。Sarawat的腦袋一團混亂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「這是Fong律師，他在著作權法方面經驗豐富，勝率相當漂亮。這是Ctrl-S樂團的吉他手Sarawat，和他的經紀人Piti。」Sayan微笑著為他們介紹。

Piti起身遞出名片，並和Fong握手。Sarawat也起身向Fong伸出手，但Fong無視了他，將注意力轉向Sayan桌上的文件。

「怎樣的案件？」Fong說道，並接過文件開始閱讀起來。「抄襲？」

Sayan望著愣愣地縮回手的Sarawat，接著皺著眉望向Fong。Sarawat坐回沙發上，做了個深呼吸，希望沒人察覺他的緊繃，但他知道自己騙不了任何人。Piti警戒地看著他，又看看專注閱讀文件的Fong，顯然在好奇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緊張感從何而來。

Piti開始向Fong說明案件，她說得簡單扼要。Sarawat不禁慶幸自己至少還有個口齒清楚的同伴陪同。

「對方聲稱被Sarawat抄襲……他提告了嗎？」

「提告了。他原本要求我們在某個時間內回覆，但因為我們很確定這個指責無憑無據，所以沒有回覆他。於是他提告了。」

「但對方沒有告知媒體？這沒道理啊。」Fong說，「他告的是Sarawat還是整個Ctrl-S？」

「他只告了Sarawat。」

「怪了。對Jake the Rapper而言，事情鬧越大，越能中傷Sarawat的名譽，對他應該更有利。」

「是的。但就算這個指控空穴來風，我們也不願意冒名譽受損的風險。我們願意付錢給他，換取他不向任何媒體談論此事，也不在任何社群網站上提及此事，完全封口。」

Fong坐直了身子，靠在椅背上。

「你的意思是，明明對方的指控無憑無據，你們卻打算給他錢嗎？」

Sayan也抬起了眉毛。「我們可以多討論幾條路。你們應該有辦法證明歌曲不是抄襲的？」

「沒錯，如果有demo帶，錄音錄影，或是創作過程的草稿，任何形式都可以……」Fong看向Sarawat，「雖然我們還不知道Jake the Rapper能不能提出他自己創作的證據。但只要能證明這曲子是你自己的創作，就算創作時間在Jake the Rapper之後，我們也不會輸的。」

自從Fong走進Sayan的辦公室後，Sarawat第二次迎上了Fong的眼神。

「沒有。」Sarawat咬著牙說，他的眼神幾乎挑釁。「我沒有東西可以證明。」

「你總不可能無中生有的從腦子裡蹦出一首完整的歌吧。」Fong爭論道。

「當然可能。」Sarawat說，又移開了視線。

「……是哪一首歌？」Fong追問。

Sarawat沒回答，他胸膛起伏，緊咬著牙。Piti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，Sayan也沉默地觀察著他們。

「哪首歌不重要。」Sarawat說。

「It’s all in my head all this time.」Piti開口替他回答，Sarawat瞪了她一眼。「幹嘛，你要對律師誠實啊。」Piti瞪回去。就算這位律師不是很親切，但人家也是被推薦的人選啊。

Fong思考了兩秒。Sarawat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
「你是說，這首嗎？」Fong哼了兩句，Piti熱切地點頭。「……這首不是……大一的時候寫出來的嗎？」

Piti睜大了眼睛。

Fong快速思考著，手指摩擦著下巴。「我可以弄到錄音……錄影也可以，你不是公開表演過嗎？某個音樂比賽？四處探聽一下，一定有人有錄影的。」

「Fong律師……在Ctrl-S出道前就有在關注嗎？」Piti看起來對事情的轉折喜出望外。

「你有辦法弄到檔案？」Sayan問道，語氣中帶著讚許。

「我認識有辦法弄到檔案的人。」Fong斬釘截鐵地說。

「太好了！」Piti驚呼。「Sarawat，這樣我們可以改變策略，我們不必……」

「不行。」Sarawat低喝。「沒有錄音，沒有錄影。我們付錢讓Jake the Rapper閉嘴，策略不變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Piti一臉不滿，顯然這並不是她滿意的選項。

「Fong，我的案子就拜託你了。」Sarawat說。

Fong起身送他們，Sarawat戴上一頂鴨舌帽。雖然他不認為來找律師的事會走漏風聲被媒體發現，但還是小心為上。

電梯門打開了，裡面的人魚貫走出。Fong替他們按著向下鈕，等Piti和Sarawat走進去。

「我就送到這裡啦。我很快會連絡你。」Fong說，並放開了按鈕。Sarawat沉默地點點頭。

「等等！不要關門！」有人喊道。

一個男子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衝過來，但在離電梯門僅僅幾步之遙處，突然倒抽一口氣，猛地煞住了腳步。

Sarawat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。被認出來也不意外，但他現在的狀態實在不太適合應對粉絲。他抬起頭，準備拿出最低限度的禮節，但這個想法在下一秒灰飛煙滅。

Tine就站在他面前，直直盯著他。他看起來嚇得說不出話來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Sarawat，深怕眨了眼睛，眼前的人就消失了似的。Sarawat自己可能也好不到哪去。Tine的存在扭曲了空間感，Sarawat的視野中彷彿光圈加大的相機鏡頭，只有Tine的身影清晰異常，其他全模糊一片。

他的肩膀變寬了，下顎線條變得剛硬，窄版領帶貼在胸膛上下起伏的白襯衫上，西裝褲裡的腰身結實完美。

褪去了大學生的青澀，Tine看起來英俊挺拔，神采煥發。

Tine就在他面前。他只要往前跨幾步，就能走進Tine的懷裡，就能碰觸到他，呼吸到他。Tine就在他面前，這麼近，Sarawat心跳都停止了。

「下樓。你不進來嗎？」Piti問道，手指壓在開門鈕上。魔法消失了，Piti的聲音把兩人都拉回了現實。

Tine收起下巴，毅然決然地退後一步，搖了搖頭。Sarawat的心臟緊得發疼。

「我走樓梯。」Tine說，從胸前口袋中掏著什麼。

Piti放開了開門鈕，Tine突然一個箭步跨進來，將什麼滑進了Sarawat胸前的口袋。他的手指碰上Sarawat胸口的那一瞬間，Sarawat覺得自己全身都要被點著，Tine指尖的溫度便是他的燃點。

下一秒Tine退出了電梯，那雙美麗明亮的眼睛一直到電梯門關上前，都沒有斷開和Sarawat的凝視。

「那個人是怎麼回事啊？也是他們的律師嗎？」Piti皺著眉抱怨。

Sarawat摸了摸胸前口袋，拿出了一張名片。Tine的名片。

回公司的路上，Sarawat一路上都按著胸口，Tine的手指碰過的地方。

===tbc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