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合宿AU

◎維勇&奧尤

雅可夫在聖彼得堡有一棟小小的四層樓公寓,那是他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,離他訓練的冰場很近。離婚後他把那裡整理整理,重新裝潢,打算出租給外地來的選手。房子不會閑置,也能多賺點收入,他覺得很划算。聖彼得堡的冰場很不錯,教練人才也不少,不論是長租或短租,應該都會有需求吧。他自己住在一樓,不必爬樓梯,而且離共用的廚房及客廳最近。

第一個搬進來的是奧塔別克‧阿爾京,他住在四樓,是個安靜的十八歲哈薩克青年。他不怎麼說話,獨來獨往的,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,不然就騎重機出去兜風。奧塔別克的教練認為他是個苦幹實幹的好孩子,雅可夫倒無所謂,只要按時收到房租就可以了。

十五歲的尤里‧普利謝茨基是第二個搬進來的。他需要一個離冰場更近一些的住處,想要脫離家裡,全心投入在花式滑冰上。尤里剛進入成年組,野心大得像隻老虎,雅可夫當然要傾全力幫助自己的得意門生啦。奧塔別克成天不見人影,尤里剛搬進二樓時,還以為整棟樓只有他和雅可夫住。停在門口那輛重機是雅可夫的嗎?也太帥氣了吧!尤里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令雅可夫飄飄然了一整個禮拜,以為尤里對他那麼感激涕零。沒想到尤里很快就恢復原狀了。

從那之後,尤里去練習再也不遲到了。雅可夫不知道這和那輛重機上的第二頂安全帽有沒有關係。

接著他的老朋友Celestino聯絡他,問他知不知道冰場附近的便宜出租房子,他要從底特律來聖彼得堡辦訓練營,順道帶兩個學生過來移地訓練。雅可夫理所當然地提供了自己的公寓。於是三樓住進了兩個亞洲男孩。這兩個人個性正好相反,來自泰國的披集‧朱拉暖健談活潑,來自日本的勝生勇利則內向害羞。但這兩個人非常要好,每天同進同出。

雅可夫的小公寓像個迷你選手村。他想像孩子們相處融洽,學習彼此的文化,互相激勵鼓舞,每天在冰場全力練習後,回到家還能討論切磋,互相照顧。他感謝當初決定改裝公寓的自己,這個想法再完美不過了。

他想得太美了。

= = =

尤里第一天就和勇利槓上了。起因是勇利想在廚房做豬排蓋飯,慶祝搬進新家。據披集說,勇利慶祝任何事的方式都是吃豬排蓋飯,那是他的最愛。尤里大吵大鬧的說整個廚房都是油煙味,又說這裡不需要兩個Yuri,勇利最好改個名字,不如就叫Katsudon算了。

勇利一副被嚇個半死的樣子。經過去年索契大獎賽決賽的男廁嗆聲事件,說勇利沒有一點怕尤里是騙人的,雖然那件事兩人都沒有對任何人說。後來是披集打圓場,說尤里只要吃一口就能明白豬排蓋飯的魅力了。於是勇利弄了一碗給他。

尤里吃得一乾二淨。

勇利又給他半碗。

尤里再次捧著碗吃得一乾二淨。

然後勇利獲得了Katsudon的綽號(尤里現在認為這是讚美)和一隻易怒的飢餓的俄羅斯青少年。

他們開了個小小的晚餐派對。健談的披集笑語不斷,對所有話題都表現得興致勃勃。勇利樂於安靜地享受食物,並偶而附和補充披集的話。奧塔別克沉默寡言,雖然談到滑冰他興致就來了,但披集隨興所至地亂跳主題讓他常常跟不上。尤里則有一搭沒一搭地發表意見。這四個寓友雖然去不掉剛認識的生疏,但飯桌上還不至於尷尬不自在。

除了勇利的豬排飯和味噌湯之外,披集做了泰式的涼拌菜和沙拉,奧塔別克買了冰淇淋,尤里買了伏特加和檸檬。勇利和披集都不明白買檸檬做什麼。

「像這樣,」尤里說,「先喝一口酒,再含一口檸檬片。」他駕輕就熟地示範給他們看。「就不會醉了,你們試試看。你們真的從來沒喝過伏特加嗎,你們到底都在幹嘛啊。」

「我們只喝62年的Dalmore。」披集裝模作樣地說。勇利噗嗤笑了一聲。

這時雅可夫回來了。他看見滿桌的菜,先是笑了一下,然後他看見了尤里手上的酒瓶。

雅可夫臉都綠了。

「尤拉奇卡!」憤怒的教練俐落地一手搶過伏特加,一手捏住尤里的耳朵,「小朋友喝什麼伏特加,給我喝啤酒!」

雅可夫氣呼呼的打開冰箱,又氣呼呼地摔上冰箱門。裡面只有一個空空如也的半打裝啤酒紙箱。

「尤拉奇卡!」他又吼了起來,「小朋友喝什麼啤酒,給我喝可樂!還有,喝掉最後一瓶的人要把紙盒丟掉,你們到底幾歲啊!」

「可樂也沒了。」披集輕快地說。

「尤拉奇卡!」

「我才沒有喝可樂,是他們!」尤里揉著耳朵,指向剛搬進來的兩個人。勇利連忙把手上的可樂藏到桌子下。

「我去買啤酒,你們這群小王八蛋。」雅可夫說。「我回來時桌上最好還有菜。」

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,連兩公升裝的冰淇淋都不會剩下一口。

至少雅可夫還有啤酒。以及沒收的伏特加。

= = =

電視上正在播晚間新聞。

勇利只會一點點俄語,至少不會在聽見「再見」(пока)時以為別人在罵他「笨蛋」(バカ)。披集的俄語程度和他的克林貢語一樣好,也就是說這個能力根本不存在。

身為母語人士,尤里對新聞沒有一丁點興趣。他只想轉到MTV台,大聲聽俄語饒舌樂。這對三個外國人的俄語能力一點幫助也沒有。只讓披集的天竺鼠更加搖頭晃腦,暈頭轉向。

他們有時也看體育台,但雅可夫和尤里都不是冷靜文明的球迷。或是藝術音樂台,但勇利會入迷地看完整齣芭蕾舞劇,直到所有人都睡成一團。或是實境節目,像俄國達人秀之類的,但披集被其中一個特技團體鼓舞,開始練習倒立走路時,不小心踢到了奧塔別克的下巴。從此之後披集被禁止在公用空間練習任何特技。

現在電視上正在播晚間新聞。

「喔!勇利快看!」披集突然說。

原本正坐在地上專心伸展的勇利聞言抬起了頭。

那是維克多。勇利畢生的偶像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。電視上的銀髮男人正一臉為難地說著什麼,在他說話時畫面切到一棟舊房子。

「新聞在報什麼?發生什麼事?尤里去哪裡了?尤里快來幫我們翻譯!!」勇利喊了起來。

尤里從二樓匆匆忙忙跑了下來。「幹嘛啦!有蜘蛛不會自己打喔!」

「這次不是蜘蛛啦!」披集指著電視,「快告訴我們他在說什麼。」

尤里嫌惡地皺起鼻子。但他還沒來得及細看,畫面便切回主播台,開始播放下一則新聞了。

「說他的房子什麼的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」尤里嗤道,「無聊死了,這有什麼好報的。倒是你們,」他暴躁地說,「你們該不會是他的粉絲吧?拜託不要告訴我你們是他的粉絲。」

「勇利是。」披集輕快地說,「勇利好愛他喔,為了他跑來俄國了呢。」

「才不是,是因為教練要來聖彼得堡辦訓練營……」

「啊哈!你沒有否認你很愛他。」披集戳戳他的腰。

「好啦!我是粉絲,我承認就是了。我從十歲開始就是他的粉絲了。」勇利嘟嚷著。

「你沒有別人可以迷了嗎?」尤里說,咚咚咚地跑上樓去了。

「不知道他的房子怎麼了。」勇利自言自語地說。

「他現在不是應該在莫斯科嗎?我們可以查查有沒有英文版新聞。」披集已經開始滑手機了。

尤里又咚咚咚地跑下樓。

「你的房間竟然有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的海報!」尤里喊道,「你幾歲呀,快丟掉。」

「你不要隨便進我房間啦。」勇利說。

「我鄙視你。」尤里說。

「你怎麼這樣說。他是最棒的,他的四周跳簡直……」勇利正要爭辯,又被尤里打斷。

「是是是,他是五屆世界冠軍,他是花滑界的活傳奇。但是你見過他本人嗎?他是全世界最煩最幼稚的傢伙!有一次他休息了三天,只因為他早上起床打噴嚏閃到腰!有一次他不得不在商演當天臨時換表演服裝,因為他被他養的那隻笨狗絆倒,把咖啡潑到衣服上了。你聽過這麼遜的職業運動選手嗎?」

勇利還想爭論,披集已經笑倒了。當你最好的朋友不但不挺你,還在旁邊尖聲大笑地說「好有畫面哈哈哈笑屎我惹」的時候,會分心到沒辦法好好反駁也是正常的。

「反正等他回到聖彼得堡,你的幻想就會全部破滅了啦!」尤里丟下這一句,又跑上樓去了。

= = =

勇利一直想來聖彼得堡看看。

俄羅斯是他的夢想之地。正確來說,俄羅斯出身的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是勇利的夢想。別的孩子在踢足球、打棒球時,小小的勇利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上的維克多,就是待在冰場試圖學會維克多的動作。優美地旋轉,俐落地跳躍,銀髮的俄國男孩有如冰上的精靈一般美麗而遙不可及。

去年的索契決賽後,勇利陷入了前所未見的低潮期。每一次失誤都有如千斤重,將他的心深深沉入絕望的大海中。比較起來,賽後尤里的嗆聲根本只是微風一陣。小時候的勇利帶著多麼崇敬的心情如此形容維克多,現在的他對同樣的敘述就有多麼難受。他永遠做不到那樣的優雅流暢,那樣的從容自信。

當Celestino提出移地訓練的想法,勇利二話不說便答應了。聖彼得堡是維克多的老家,也是他訓練的根據地。勇利抱著朝聖一般的心情上了飛機。將充滿負面情緒的自己和不堪的過去丟在底特律吧,聖彼得堡會是一個新的開始。以嶄新的心情踏上冰場吧,重新找回到花式滑冰的熱愛。

維克多為了一連串的代言活動和商演而暫時待在莫斯科,勇利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感到失望。索契給他的疼痛一層又一層,維克多看見他失誤百出的表現不談,在賽後竟然還若無其事的問他要不要紀念合照。好像他不是堂堂打入決賽的對手,而只是眾多粉絲中的一個不起眼的男孩。也許維克多不在反而是好事,他才好更平靜地訓練。

這個不起眼的男孩今天要第一次踏上聖彼得堡的冰場了。

也許有人會說,冰場就是冰場,全世界都一樣。但對勇利而言不是如此。每個城市的冰場都有那麼一點不同,冰刃劃過表面的聲音,拂過臉頰的空氣,光線的變化。從長谷津到底特律,從中四國九州預賽到索契決賽,他對每個新城市的認識始於冰場,也結束於冰場,無論是笑是淚。

回歸日常訓練給了勇利安全感,雖然今天只是基本動作練習,但進入習慣的作息,回到擅長的領域,稍稍安撫了他初到異地緊張的情緒。滑行的速度感和發熱的肌肉令勇利感到舒坦又放鬆。

這個冰場也是雅可夫的主要訓練地。他們練習時能聽見他從冰場另一端傳來的吼叫聲,意外的是尤里在家雖然時不時頂嘴,但練習時似乎還挺聽話的。至少勇利和披集從這一頭聽不見他的聲音。奧塔別克不見人影,但他提過有時他會在別的冰場練習,視他的教練的時間表而定。

「嘿,尤里!」休息時間他們閒晃到另一頭去騷擾尤里。

「幹嘛!你們休息我可沒休息!」尤里癱坐在長椅上,正猛灌著運動飲料。

「明明就在休息嘛。」披集說。

「喔喔尤里,你交了新朋友?」一個紅髮女孩湊過來。尤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介紹他們認識他的另外兩個練習夥伴,米拉和格奧爾基。後者還一臉苦相地在冰場上練習接續步,旁邊的雅可夫仍砲火隆隆地不停指出他的問題。

「這是勇利,這是披集。」尤里胡亂向他們比了比。

「我知道你。」米拉對勇利說,「你去年有打進大獎賽決賽。」

勇利嚇得退了一步,他沒想到自己會被記住。畢竟他的表現沒什麼可看之處,名次也不值得一提。大概是因為名字吧,他的名字拼法和尤里一模一樣。尤里去年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注意到他的。

「啊,你是日本的Yuri。」格奧爾基靠在隔板上說,似乎練習已經告一段落了。「尤里好喜歡你的節目喔,後來他又在youtube上看了好多你以前的比賽。」

勇利震驚地看向尤里,披集在旁邊笑得一臉驕傲。尤里氣急敗壞的怒吼一直持續到休息時間結束,被雅可夫的怒吼取代為止。

可能因為第一天訓練的關係,Celestino今天待他們很寬鬆,且早早就結束了課程,忙著趕去張羅訓練營的事務。勇利和披集不急著離開冰場,數天來第一次踏上冰面,兩人都覺得精力旺盛,想再待久一點。他們輕鬆地繞著冰場滑圓圈,隨意地練習旋轉和接續步。

「披集,」勇利突然說,他向正在原地轉圈的披集滑過去,眼神閃閃發亮,「我想試一個東西。」

「好呀,是什麼?」披集問道,他知道這是勇利冒出什麼主意時的表情。

「等一下,我需要Ciao Ciao的音響。」勇利像一陣風似地滑到冰場邊,撥弄起教練留在場上的手提音響。

「喔喔這一定很酷。」披集也滑到場邊。他手肘向後倚著隔板,興致勃勃地看著。

「我只在腦中想像過,這是第一次試,所以如果不成功也不能笑我喔……好了,看好囉。」勇利露出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,並迅速滑到冰場中間就定位。

音響中傳出優美的男高音歌聲。

「這不錄下來不行啊。」披集說,拿起了手機。

= = =

尤里的隔壁房間沒有人住。

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,奇怪的是那個房間是鎖上的。不像四樓奧塔別克的隔壁房門是開的。也許雅可夫把二樓這間當儲藏室用吧,尤里從來沒問過。

他錯了,他該問的。

因為今天他正要下樓時,隔壁房門突然打開,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從裡面走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