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裡有太多人,沒辦法清楚分辨。但當他剛把阿茲拉斐爾介紹給安德烈及奧斯汀認識的時候,那股情慾的蠢動毫無疑問來自伯爵的公子。他有可能成為優秀的外交官,但他也無疑地是個登徒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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傑瑞米正在幫克羅里著裝。這真是沒必要,他一個彈指就能整裝待發,哪用得著這樣慢吞吞的一件一件穿。但安德烈伯爵好意派自己的僕役來伺候他們夫妻,出於禮節也得接受。

阿茲拉斐爾在屏風後由女僕幫忙著裝,如果有什麼比僕人們更沒必要的話,那絕對是那個隔開了他和他的天使的屏風。克羅里惡狠狠地瞪著那面無用的雕花木板,只想要僕人們快點了事好離開房間。

「奧斯汀少爺到了嗎?」克羅里詢問正在幫他扣扣子的男僕。

「下午剛到,少爺會準時參加晚宴。」傑瑞米回答。

「很好。我還沒見過他。」克羅里點點頭。「我準備了一箱好酒為伯爵祝壽,應該今天下午寄到了?」

「是的,伯爵非常高興。啊,少爺在後花園裡,從這面窗戶正好可以看見。」男僕說,指向房間裡最大的一扇窗。傑瑞米將半開的窗戶向外開到最大,順便拔掉了窗台盆栽裡一兩片枯黃的葉子。

幾位身著獵裝的男子在花園裡散步,克羅里看見了安德烈伯爵。在他身旁的高大年輕人想必就是奧斯汀少爺了,他昂首闊步的模樣和他父親非常相像,克羅里暗暗希望他和父親一樣是個酒鬼,好方便克羅里拓展生意。私酒買賣,這就是克羅里和安德烈伯爵交情的本質。

從這個距離可以清楚看見下面的每一個人,也許下面也能清楚看見房間裡的人。克羅里冷哼一聲關上了窗戶。

窗戶關上之後,阿茲拉斐爾和女僕在屏風後說笑的聲音變得特別清晰。

克羅里突然意識到一件事。自從和阿茲拉斐爾假扮成夫妻以來,這也許是第一次有外人進到他們兩人的私人空間中,而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有外人在的時候他和「夫人」應該如何相處。阿茲拉斐爾答應當他的假夫人之後,他顧著佩服自己的聰明機智了。

女僕拉開了屏風。

阿茲拉斐爾美極了。她的奶油色秀髮盤成優雅的髮辮,綴以嬌美的鮮花。作工精緻的鵝黃色禮服高雅悅目,珠寶小巧但畫龍點睛。她彷彿散發著柔美的光芒,美麗得無法直視。

克羅里滿足地嘆了一口氣。這才是配得上他的天使的服裝。修道院的那些粗布粗麻,一定把她的細嫩皮膚都磨疼了。

溫柔的藍眼睛讚嘆地打量著他。「親愛的,你看起來真英俊。」

「噢,天使。」克羅里嘆道。「太美了。」

僕人們高興得滿面笑容,彷彿被稱讚的是他們似的。克羅里賞他們一些錢,他們道謝後告退了。

阿茲拉斐爾神色嚴肅地向他靠近。

「親愛的,我們得把假裝夫妻這件事看得認真一點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「僕人們都在看,克羅里!他們默默的在觀察貴族們,你沒注意到嗎?我們太大意了。」

「嗯,我剛才也有想到這件事。」克羅里點點頭。

「我原本認為我們說不定在旁人眼中已經夠像老夫老妻了。但也許還是多留心一點比較好。畢竟今晚的晚宴上會有很多來賓不是嗎?也許我們會和很多人交談。」

「什麼?」克羅里瞠目結舌地看著她。

「嗯?」

「你說我們已經……很像老夫老妻?」

阿茲拉斐爾哼哼一聲,「我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自知之明的,如果不是很有信心,我是不會答應和你假扮夫妻的。我們了解彼此,你叫我天使,我叫你親愛的。我們──」

「你叫所有人親愛的。」克羅里打斷她。

「喔,也是。」

「你叫所有人親愛的。」克羅里又說了一次。

「你想表達什麼?」

「沒有,沒有。親愛的很好。親愛的。只要別叫我克羅里就好了,用姓氏稱呼丈夫可能挺奇怪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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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德烈伯爵的宴會廳金碧輝煌,裝潢華美。賓客川流不息,冠蓋雲集。克羅里緊緊抓著阿茲拉斐爾攬在他臂彎裡的手臂,好像怕把她搞丟了似的。

酒水如萊茵河流淌,談笑如黑森林的鳥雀。像這樣的社交場合,克羅里應該要如魚得水的在貴族男女間穿梭,散布慾望和邪念。但此刻他只覺得整個晚宴如酷刑般難以忍受。

他痛恨那些投在阿茲拉斐爾身上的好奇目光。那些假意向他攀談,但試圖將話題帶向他妻子的點頭之交。他從來不知道這些人對他的私生活這麼感興趣!但行事神祕的克羅里子爵竟然把夫人──竟然有夫人的存在!──帶來了社交場合,顯然讓這群沉迷於閒聊八卦的貴族男女們興奮不已。直到他語氣幾近粗魯的結束不知第幾個不識好歹之徒的對話,才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安德烈伯爵。

「啊,克羅里子爵,我正想著怎麼還沒看見你呢。」

「閣下,容我介紹內人阿茲拉斐爾。」克羅里說,阿茲拉斐爾微笑著行了個屈膝體。

「這是我的榮幸。也容我介紹小犬奧斯汀。」伯爵說,示意一旁的年輕男子走上前來。「這位是克羅里子爵。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商人,你需要什麼,他都能弄得到手。」

奧斯汀高大魁梧,看起來像能徒手放倒一隻熊似的。他不是特別英俊,但雙眼炯炯有神,有一種野性的魅力。他對阿茲拉斐爾露出笑容,視線掃過她全身,瞳孔微微放大。克羅里心中警鈴大響。

「很榮幸認識您。」阿茲拉斐爾又行了個屈膝禮。

「你們嚐過那些可愛的小點心了嗎?」伯爵說,「魚子醬是從俄羅斯進口的,美味得不得了。」

「噢那我們非嚐嚐不可。」克羅里說,「走吧親愛的。」

阿茲拉斐爾順從地被他拉著走,在舞池旁的圓桌坐下,接過他拿的食物和飲料。

「這魚子醬好難吃噢。」她做了個鬼臉。「但酒的品味不錯。」

「那個男人沒有味覺。酒是我買的。」克羅里說。

她向他微笑,啜飲著他從法國南方進口的上等紅酒。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牽著她的手。

「謝謝你把我介紹給伯爵和他的公子,親愛的。我待會得再和奧斯汀談一次,你不用和我一起。」阿茲拉斐爾平靜地說。

「我當然要和你一起。」克羅里冷哼一聲。「我不信任那個人。」

「這是我的任務。我只需要旁敲側擊,讓他主動提起外交部想招募他的事,再暗示他接受就好了。不算太難。」阿茲拉斐爾說,聳了聳肩。「這是為了將來歐洲大陸的和平。」

「我可以接手這個任務。喔,這是個好點子,我怎麼沒想到呢?把這個任務給我吧,天使,我下一個任務再給你。」

阿茲拉斐爾困惑地看著他。

悠揚的音樂響起,第一支舞要開始了。克羅里站起身,向阿茲拉斐爾伸出手。

「我可以擁有妳的第一支舞嗎?」

「當然。」阿茲拉斐爾笑著起身,將纖纖玉手放在克羅里修長的手指上,另一隻手引導克羅里的手放在她的腰上。

將阿茲拉斐爾攬在懷裡,克羅里整夜緊繃的神經才終於舒緩。悅耳的樂音響徹宴會廳,他們隨著旋律舞動,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。舞步彷彿踏在銀河上,旋轉的裙擺如星斗般炫目。

克羅里去過許多舞會,跳過數不盡的舞。但他從未如此心滿意足,胸口灼熱。阿茲拉斐爾眼裡亮著星光,望著他彷彿望著全世界最重要的人。為了這樣的眼神,克羅里願意付出一切。

阿茲拉斐爾的舞步有些笨拙,有幾次她微微踉蹌,但被克羅里及時接住了。她露出的欣喜笑容讓他整顆心暖洋洋的。他甚至希望她不小心跌進他懷裡,他會牢牢地接住她的──但這個想像並沒有實現。

一曲結束了,兩人都沒有放開彼此。下一首音樂響起,但克羅里沒有移動。

「再跳一曲。」阿茲拉斐爾央求他,以為他累了。「我可以跟你跳整晚的對吧?」

「當然。」克羅里說,聲音有點哽住,他清了清喉嚨。「我整晚都是你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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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務在身,他們沒能跳上整晚的舞。

「克羅里夫人,我有這個榮幸和您共舞一曲嗎?」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,打斷了這一刻的溫柔凝視。是奧斯汀少爺。

阿茲拉斐爾詢問地看著克羅里,他只能點點頭。這是阿茲拉斐爾的任務,他理應幫忙。整個偽裝的目的就是讓阿茲拉斐爾接近奧斯汀,而不是和克羅里玩扮家家酒。他慢慢退出舞池,拿了一杯紅酒,一口就喝掉半杯。

下一曲開始了,克羅里望著那高大的貴族男子牽起阿茲拉斐爾的手,另一手放在她的腰上。他覺得自己的雙眼妒恨得發疼。

阿茲拉斐爾不屬於他,從來就不屬於他,未來也不會。他在做什麼,把這個偽裝當真了嗎?他真以為自己配得上這麼美麗的天使嗎?

他退到舞池邊緣,男男女女成雙成對地隨著音樂搖擺舞動,但他的視線只鎖在其中一對上。阿茲拉斐爾對奧斯汀微笑,櫻唇開開合合,不知在說些什麼。奧斯汀的手沿著阿茲拉斐爾的腰部向上,按在她的後背上。克羅里想用視線剁掉那隻手。

這裡有太多人,沒辦法清楚分辨。但當他剛把阿茲拉斐爾介紹給安德烈及奧斯汀認識的時候,那股情慾的蠢動毫無疑問來自伯爵的公子。他有可能成為優秀的外交官,但他也無疑地是個登徒子。

一曲結束了,阿茲拉斐爾用唇形向他說,她還要多一些時間。於是克羅里又忍耐了一曲。

這是阿茲拉斐爾的任務,他提醒自己。那個男人也許能和天使共舞一曲,或兩曲,但那對阿茲拉斐爾來說,都只是任務的一部份而已。天使絕不可能回應一個凡夫俗子的慾望的。他腦中閃過前一天的回憶,雖然因為鼠尾草煙霧而神志不清,但他能回想起一些片段畫面。

阿茲拉斐爾躺在他身下呻吟嬌喘,泛著淚光的藍色雙眼迷濛地望著他。阿茲拉斐爾隨著撞擊震動,白嫩的手臂緊緊抓著他。阿茲拉斐爾索求地噘起嘴唇,美麗的長髮散亂在枕頭上。

「克羅里子爵?」一個聲音打斷了克羅里失控的思緒,他轉頭看見一個男僕正端著一個飲料托盤走近他。「您還要一杯酒嗎?」他問道。

「好的,謝謝你。」他又取了一杯酒,把手上的空杯子交給男僕,隨後仰頭把那杯酒一口氣喝乾。

待他放下第二個空杯子,阿茲拉斐爾已不見人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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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封面繪師:NK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