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茲拉斐爾心跳如擂,疾步如飛。他急匆匆地回到書店,再三回頭確認沒有人跟著他,鎖上所有門窗。這才好不容易冷靜下來。

他伸手拿起電話,撥起早已熟記在心的號碼。撥到第三個數字時,又改變心意,掛上了電話。

他得相信克羅里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。六千年來他還少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嗎?他可是行走於人間的惡魔,是最初的誘惑者,是伊甸園之蛇。他能照顧好自己的。沒必要緊張兮兮的,對,他太緊張兮兮了。

隔天他大清晨便將書店門口的牌子轉到「營業中」,並走到人行道做了個深呼吸。他需要一點正向的情緒,好排除掉昨夜的不快。多年下來的經驗發現,雖然人類時常帶給他負面情緒,但也是與人類的接觸最能給他正面的情感回饋。咖啡店店員的笑顏,擦肩而過跑者的問候……若是能來個健談又有見地的顧客上門來,昨晚的不愉快情緒一定能一掃而空的。

但當他巡視店裡,卻發現自己不想要哪個隨機上門的書友,而是某個相識多年的老友。他想起在十八世紀充滿肅殺之氣的巴士底監獄的牢房中,看見克羅里那帶著揶揄的笑是多麼令他萎靡的精神立即一振。在他被納粹間諜包圍時,克羅里突如其來現身,他是多麼驚喜。

還替他保護了他的預言書。現在那些珍寶都還在他的架子上,當然是一本也不會賣的。想起為了他踏進教堂的克羅里,他的嘴角不由得掛起一抹微笑。

克羅里戴那頂紳士帽非常英俊,他似乎沒向他說過。

回憶中另一件事引起了阿茲拉斐爾的注意力。那些納粹間諜似乎認得他,稱呼他為鼎鼎大名的克羅里先生。阿茲拉斐爾嘆了一口氣,克羅里的確在邪惡勢力中如魚得水,也許在惡徒的世界中,他聲名遠播,惡名昭彰,名符其實的惡魔。

所以在昨晚的兇殺案中,那兩個壞蛋胚子才會提到克羅里的名字。

這沒有什麼,阿茲拉斐爾試圖說服自己,惡魔的勾當就是克羅里的本職。但他還是壓不下心頭隱約的不安,好像有什麼壞事即將要發生。

也許他應該再見克羅里一面。

= = =

提姆在一間小小的、不太起眼的酒吧當個小小的、不太起眼的酒保。酒吧和他本身都應該越不起眼越好。因為這地方可是惡徒聚集之地,黑暗的罪犯之窩,亡命之徒的奶與蜜之地。他留著及肩的褐色直髮,戴著金屬唇環和耳環。他個子不高也不壯,但打起架來的一股狠勁令他獲得很高的評價。

提姆認得很多常客。也不能說是常「客」,因為他們有的人根本不在店裡停留,而是跟提姆點個頭,讓提姆為他們讓路,好讓他們從吧台後的暗門走進真正做生意的地方。提姆認得自己幫派裡所有人,也認得好幾個倫敦其他幫派的人物。他可以很驕傲的說,這份工作不是每個人都做得來的。

但「黑蛇」克羅里先生不一樣。

是的,他會到暗門後面去。從風言耳語聽來,他是個得罪不起的狠角色。

但他也會在店裡喝酒。不談生意,只一個人若有所思地坐在店裡,望著其他客人。好像在觀察他們,又好像在盤算著什麼壞主意。一個在昏暗的酒吧裡仍不拿下墨鏡的人,就算他只是在思考晚餐吃什麼,也會看起來像在盤算什麼壞主意的。

提姆很確定克羅里先生滿腦子都是壞主意。很可怕,問都不能問的那種。

提姆和弟兄們討論過。他們猜想他可能很畏光,或是有條難看的疤之類的。他們做這行的不是很在意傷疤,但克羅里先生總是一身昂貴有型的打扮,或許他在意吧。嚴格說起來,克羅里先生不是黑道份子,他不屬於倫敦任何一個派系,卻在其中穿梭自如。這才讓他更得罪不起。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。

聽說就算在大燈不開一顆的夜店裡,克羅里先生也不拿下墨鏡。你盯著他漆黑的鏡片,只看得見自己的倒影,你越認真想看他的眼睛,越覺得自己正陷入黑暗中。

有一次克羅里先生在進暗門之前跟他閒聊了兩句,只是聊聊車。克羅里先生有一輛帥到爆表的賓利車,如果提姆可以開那輛車兜上一圈,要他去撬老大的保險箱他都願意──等等,這個想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?

克羅里先生扯開嘴角,露出一個令提姆心裡發寒的笑容。

「很想兜兜風?好呀,我們可以談個交易──」

「克羅里先生!請快進來,我們都在等候──」後面有人殷勤地說。

「是的是的,請快進去吧克羅里先生!」提姆連忙說。

克羅里先生進去後,提姆的心臟仍跳得飛快。他有種奇怪的感覺,好像克羅里先生完全知道他在想像著什麼,包括自己開著那台賓利的畫面,和保險箱。

有的人,他心想,就是招惹不起。

已進入午夜,今晚的酒吧比平時慵懶一些。但提姆心情像戒斷症狀發作一樣,一堆混亂的想法橫衝直撞如併發症火力全開,無法冷靜。

他和連尼昨天出了一趟公務,很普通的訊問,連刀子都沒用上──結果傑米就死了。靠,他媽的廢物,踢個兩腳就死了,後面還有多少麻煩事──而且還被看見了,靠靠靠,現在什麼情況,要不要去嚇嚇那個書店老闆封他的口,要不要──

「提姆,嘿,小夥子──」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。

提姆抬起頭,面前正是那個戴墨鏡的紅髮男人。「克羅里先生?」

「你們老大在吧?跟我進去一下。」克羅里先生說。

提姆點點頭,向另一個酒保示意後,跟著克羅里走進店後面。

「我要謝謝你替我找到那三個人,但這票不用幹了,我弄到東西了。替我跟他們說一聲,麻煩你了。」克羅里先生低聲說。

「不幹了?教堂那票嗎?」提姆問道。搶教堂這事是有點奇怪,但提姆不打算問。克羅里先生要人,提姆就幫他找。

「對。已經付給他們的錢我不會跟他們討,就這樣。謝啦。」克羅里拍了拍他的肩膀,這動作沒有帶來任何親切感,他細長的手指令提姆心裡發涼。

他們來到二樓,會客室的房間門口有人看守,他們直接走了進去。

提姆不太常上來樓上,除非來向老大報告事情或被問話,不然他平時都在吧台忙碌。他昨天就上來了一次,報告傑米死掉的事。老大可一點也不高興。

老大和克羅里先生開始討論起傑米搞砸的那筆生意。他們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,抽著雪茄,老大越來越激動,克羅里先生交叉著長腿坐著,仍維持一派冷靜,好像這筆生意不是他費唇舌談成功的一樣。提姆慢慢向牆邊挪近,他很想離開這個房間。傑米掛點是提姆(和連尼)的錯,他不是很想冒著風險待在老大的視線範圍中。

「提姆。」老大叫他了。可惡。

「是。」

「來,你再向克羅里先生說一次昨天傑米說了什麼。」

提姆盡可能仔細地描述了昨天的對話。其實傑米根本沒說什麼。很明顯有人付錢讓傑米搞砸這筆生意,但他的嘴緊得像個該死的果醬罐頭一樣。提姆最不會開果醬罐頭了。

「……我們連刀子都沒用上,他就死了。」他說完了。

「有人看見你們嗎?」克羅里先生問道。

「……有。」提姆不情不願地承認,「連尼正要確認傑米的脈搏的時候,發現附近有個人看見了我們。」

「你昨天為什麼沒提到這件事?」老大問,提姆感覺到冷汗從後頸流下。

「他的距離看得見你們的臉嗎?」克羅里先生問。

「我想可以。」提姆說,努力壓下想絞手的衝動。他不知道被克羅里先生或老大哪一個人質問比較可怕。

「那你們得處理掉他。」克羅里先生在雪茄的煙霧繚繞中悠悠地說。

「不不,先把他找來。」老大說。「我們來問問他看見了什麼。」

「然後處理掉他。」克羅里先生說。

===TBC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