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『黑蛇』的名字,但拿他的名字嚇唬我們是沒有用的。」老大伸手拍了一下阿茲拉斐爾的臉,並不痛,但聲音非常響。

在那一瞬間,房間裡的溫度驟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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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茲拉斐爾是被潑到他臉上的冰水弄醒的。

他猛地睜開雙眼,冰水滴進了他的眼睛,嗆到他的鼻子。他又咳又喘了好一會兒,才恢復過來,這才意識到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,雙手被反綁在椅背上,動彈不得。他的頭痛得要命,他倒抽了一口氣,被攻擊的地方一定有個不小的傷口,他已經很久沒受這麼重的傷了。他能感覺到血塊凝結在傷口上,他希望衣服沒有被毀掉。

一個瘦削的年輕男子坐在他面前盯著他看,他留著及肩的褐色長髮,戴著唇環。他知道他背後還有幾個人。這是一個品味奢華的房間,腳下有虎皮地毯,牆上掛著鹿角裝飾。房間後面有一組紅色的真皮沙發,幾個穿著價值不斐的西裝的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面,牆邊還站著幾個彪形大漢。

「先生們,恐怕你們抓錯人了。」阿茲拉斐爾說,因為剛清醒過來而聲音有些沙啞。

「你知道我們是誰嗎?」提姆說。阿茲拉斐爾當然知道他們是誰,他只要認真凝視一個人,就能知道很多事情。例如說,他知道提姆有個感情疏遠的母親和早夭的妹妹,他知道提姆不是本名,但他不會說出來。但最重要的是,他知道提姆為了什麼把他抓來,一定是為了那天他目擊的殺人事件。

「很抱歉,我想我沒有這個榮幸認識你,或是在座的諸位。」

「少跟我們裝傻!」在他後面的連尼吼道,踢了阿茲拉斐爾的椅子一腳。

天啊,阿茲拉斐爾心想,我有麻煩了。

「你見過我。」提姆說,「你看見我做了某件事。」

「呃,這個嘛。我在倫敦住了很多年了,也許我們見過吧。」

「斐爾先生。我們只想了解真相。」沙發上一個高大的男人說,從他的肢體語言和其他人對待他的態度看來,這個人八成是這裡的頭頭。「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你看見了什麼,麻煩了。」

「兩天前的晚上,在脫衣舞俱樂部後面的巷子裡,你想起來了嗎?」提姆說,他抽出一把小刀,好整以暇地把玩著。

「我,呃,其實沒看見什麼。」阿茲拉斐爾回答道,他知道小刀只是個幌子,提姆並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。但後面的連尼,或房間裡的其他人就難說了。繩子咬進他的手腕裡,疼痛已經到無法忽視的地步了,他微微扭動,希望藉由角度改變稍微舒緩,但不見效。

有個冰冷堅硬的東西靠上了他的太陽穴。

「在這張漂亮的臉蛋上開個口,就會乖乖聽話了。」連尼說,槍管輕輕推了他一下,阿茲拉斐爾偏過頭,想避開冰冷的接觸。

「喔,請不要弄髒我的衣服,這是很好的料子。」

「天啊真是個娘娘腔。」連尼喃喃地說。

老大站了起來,他走路的方式好像擁有整個倫敦,提姆馬上退到一邊。這是個殘暴無情的人,阿茲拉斐爾凝視他的雙眼,看見了他血跡斑斑的過去,和他扭曲的靈魂。這個人是打算殺我的,阿茲拉斐爾意識到。

「我失去了得力的手下。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,眼神兇惡。「我需要知道他是怎麼死的。」

提姆露出不安的神色。

「然後你打算殺我嗎?」阿茲拉斐爾問道。

「那就要看你多合作了。」老大說。阿茲拉斐爾知道他在說謊。他得盡快脫身,最好不要動用奇蹟,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動聲色的使用奇蹟還是有點難度的。

「克羅里是我的朋友。」阿茲拉斐爾說。「如果他知道你們打算殺我,他不會高興的。」

這其實有點孤注一擲,他並不知道這些人和克羅里的關係。但如果他對克羅里夠了解──也許數千年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克羅里了──那麼克羅里一定備受尊敬。

老大一瞬間流露出驚訝的神色,但馬上恢復原本的凶狠模樣。連尼嗤笑了一聲,這只是個溫順的書店老闆,怎麼可能和渾身散發壞胚子氣息的克羅里先生做朋友。

「你別想唬弄我。」他蹲低身子,平視阿茲拉斐爾的雙眼。他的殺氣滲進了天使的感官,他努力向後仰好盡量拉開距離,但沒有辦法。

「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『黑蛇』的名字,但拿他的名字嚇唬我們是沒有用的。」老大伸手拍了一下阿茲拉斐爾的臉,並不痛,但聲音非常響。

在那一瞬間,房間裡的溫度驟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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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羅里總是知道阿茲拉斐爾出事了。像是某種第六感,一種怪異的不適,讓他有股衝動想去看看天使好不好。

書店沒開。這不是什麼稀奇事,畢竟斐爾書店最聞名的就是準時營業和良好的服務態度。克羅里一彈指,書店大門便自動向兩旁打開來。

「阿茲拉斐爾?」他喊道,大步跨進了店裡。燈沒亮,後面的辦公室燈亮著,但沒人在。

「阿茲拉斐爾,你在樓上嗎?」克羅里朝樓上喊道,沒有回答。

他望向書桌,桌上平攤著葉慈的詩集,一杯滿滿的可可擱在一旁,已經完全冷了。

事情不對勁。這裡有一股尚未退去的殺氣,有人在這裡攻擊了書店主人。克羅里感到一陣戰慄直衝脊椎而下,他全身緊繃,呼吸困難。

克羅里站在書桌前,感受、分析著這縷罪惡的氣味,直到找出源頭。他跳上賓利,向罪惡的巢穴馳奔而去。他知道阿茲拉斐爾在那裡,他感受得到他。

克羅里怒氣沖沖地越過前台的酒吧,直接上樓,一路上試圖攔住他的酒保和保鑣都被他散發出的殺氣威嚇住,無法向前一步。他一彈指打開會客室的門,面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都沸騰了。

阿茲拉斐爾被綁在椅子上,奶油色的頭髮裡凝結著血塊,淋濕的衣服凌亂起皺。黑幫的老大──一個可悲又殘忍的螻蟻──站在阿茲拉斐爾面前,一隻手緊貼著天使的臉頰。阿茲拉斐爾面無懼色,下一秒老大啪地拍了一下阿茲拉斐爾的臉。

怒氣燃燒得如此猛烈,這房間沒立刻在地獄的業火中爆炸真是個奇蹟。克羅里的每一步都讓房間裡的眾人心中充滿無底的恐懼,他的一襲黑衣如同暗夜的噩夢,房裡的光線彷彿全被他黑洞般的身影吸收殆盡,四面牆壁殺氣騰騰地朝他們逼近。他們無法呼吸,無法移開視線,只能在惡魔的視線下簌簌顫抖。

「克羅里先生!」那些彪形大漢尖叫著,匍匐在他腳下,「克羅里先生!放過我們吧!我們不知道!」

「你們對他做了什麼?」克羅里嘶道,地獄之犬的咆哮都沒有他的嘶嘶聲恐怖。他的長腿邁開大步,衝到阿茲拉斐爾身旁,動手開始拆繩索。兩秒後他沒耐心的嘖了一聲,一個彈指,繩索便落地了。

「天使!你還好嗎?有沒有受傷?」他輕聲說,「啊,蠢問題,你當然受傷了。」

「我沒事,親愛的。」書店老闆說,揉著手腕。「只是皮肉傷而已。」

提姆緊緊靠著牆,簡直要把自己黏上去,他待在這裡比較有安全感,謝謝。靠,他們真的是朋友,而且看他們親密的模樣,還不是普通要好。

克羅里根本沒聽見他。他捧著阿茲拉斐爾的臉,愧疚地看進他的藍眼睛。「我真的很抱歉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但……」他比了比癱倒在地無法動彈的黑幫老大,「這些是我認識的人。」

「恐怕這個麻煩是我自找的。」阿茲拉斐爾說,「而你又一次救了我。」

他的眼中閃著感激的光芒,克羅里覺得自己無法承受。

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「黑蛇」輕聲細語地對書店老闆說話,表情之溫柔他們前所未見,甚至在最荒誕的夢中也沒辦法想像。克羅里先生伸手拉斐爾先生站起來,親密地摟著他的肩膀,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傷口。

他們快走到門口時,老大終於以哆嗦的雙腿站了起來。

「等等,你不能──」

下一秒「黑蛇」就在他面前,細瘦的手指掐住了老大的手腕。

「就嘶嘶嘶這隻手碰了我的天使嗎?」他說。

老大的慘叫聲伴著兩人走出酒吧。

===TBC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