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屍戰朝鮮/李屍朝鮮/Kingdom

◎李蒼/永信

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的。

美味的食物,溫暖的房間,和尊敬的世子像朋友般的閒話家常。

世子甚至開口邀請永信留在他身旁。這難道不是永信最想要的嗎?雖然他知道自己身分卑賤,毫無可取之處,但他也明白自己完全沒辦法拒絕世子。

從東萊到漢陽,一路上都是永信毛遂自薦,現在世子親口肯定他,主動邀請他,永信得雙手抱胸好掩飾自己的激動。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幸福,心臟跳得太快,幾乎要跳出喉嚨口。

直到世子提到持律軒那個死去的學徒,永信的血液瞬間結成了冰塊。

啊,世子不知情。

丹兒也許是永信畢生犯下的最大的錯誤。雖然不是故意的,但這個錯誤滅了東萊,毀了尚州。這個錯誤令無數生靈塗炭,害世子日夜操勞。但世子不知情。他把永信這個亡命之徒帶在身旁,把他尊貴的性命交付在罪魁禍首手中,一路同行。

永信真的很努力、很努力補救了。在他能力範圍內,能做的都做了。

但這些都不夠,就算他賠上這條命一萬次也不可能夠。

該來的報應躲不掉,現在他要付出代價了。

世子剛才說出口的稱讚肯定,在永信耳中全走了樣。待世子知道了事情的全貌,他對永信的信任,全會化為被背叛的痛苦。這全都是永信的錯。

但永信無法開口。

他逃跑了。像個懦夫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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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蒼在湖邊的燃燒殆盡的涼亭裡找到了永信。

前捉虎軍坐在那兒望著平靜無波,慢慢結成的冰面。他看起來疲倦而孤單。

「永信。」李蒼出聲喚他。「你在這裡啊。」

永信有點緊張地瞥了在他身旁坐下的李蒼一眼。

「這個亭子一定很漂亮,但我只見過它燃燒的樣子。」永信說。

「是啊。這是我父王很喜歡來的地方。」李蒼回答。「這裡很快就會重建的。」

「那些士兵很優秀,即使在黑暗中,也能射中它。」

「那是應該的。宮中的士兵都是經過挑選的。」

「有那麼多精挑細選、武藝高強的士兵可以用,邸下要我有何用?」永信回頭,望進了李蒼的眼睛。

「你是獨一無二的,永信。」李蒼看著那雙悲傷的眼睛說。

永信再度望向湖面。他想幫忙,從看見世子在前往持律軒的路上用他尊貴的雙手抬起推車時開始。他想要幫上世子的忙,想在他眼中當個有用的人。不只是一個窮苦的壽望村賤民,不只是一個豁出性命的捉虎軍。不論世子聽了真相之後還願不願意正眼看他,至少世子值得知道真相。

「持律軒那些人,」永信艱難的開口,他喉嚨不合作地哽住了。

「嗯?」李蒼在他身旁坐下,表情如湖面平靜無波。

「邸下剛才說,持律軒那些人都吃了被感染的學徒的屍體,只有我和徐菲沒吃。這是事實。」他不敢看李蒼的臉。「但我不是……我不是無辜的。他們都以為那是鹿肉。他們以為是我去打了一隻鹿回來。」

李蒼望著永信吞嚥時滾動的喉頭,發顫的雙手,害怕的眼神。他無法理解剛才自己聽見的。真相以意想不到的殘忍方式揭起了面紗。

「你的意思是,只有你知道他們吃的不是鹿肉。」李蒼慢慢地說,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,他聽來冰冷嚴肅。「你的意思是,是你讓他們吃的。」

永信的沉默承認了一切。他緊握雙拳,壓抑著或戰或逃的衝動,等待著李蒼的判決。

世子會說,你竟然是如此泯滅人性的禽獸,是我錯看你了。或者會說,原來你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,我把你千刀萬剮都不為過,你將永無寧日。也許他會怒火攻心,就在這裡拔刀把永信殺了。不須牢獄,沒有審判,只需將屍首推入湖中,被冰冷的湖水滅頂。這還算便宜了他。

「你怎麼能這麼做?」李蒼問道,永信意外地發現他的聲音哽咽。他轉頭,迎上了李蒼的視線。

李蒼的眼中盈著淚水。

在永信的各種想像情況中,沒有一個李蒼是眼眶泛紅的。永信的心臟緊得發痛,這比所有他思考過的情況更令他慌亂。

「我沒有辦法──每個人都在挨餓,他們已經快餓死了──」他無助地辯解。

「沒有救濟糧嗎?沒有野菜嗎?」李蒼追問,眼神痛苦。

「沒有!什麼都沒有!」永信喊了起來,淚水刺痛了他的眼角。「我知道那樣做不對,但他已經死了,那些病患還沒啊!」

「那些病患難道就願意吃人嗎?」

「吃人肉又怎麼樣,你的左翊衛不是告訴過你嗎,我們當捉虎軍的,為了活下去沒有什麼不敢做的!沒有道德,沒有倫理!我是個罪人,你要殺我就動手吧。」永信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,他努力忍耐著不讓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落下。

李蒼閉上雙眼,淚水順著臉頰滑落。

待他張開眼睛,看向永信時,他的眼中只有令人畏縮的悲傷。

下一秒,永信被他擁進了懷裡。

「但你活下來了。活下來了。這才是最重要的。」李蒼低聲說。「情勢很嚴峻,你做出了艱難的選擇。」

「錯誤的選擇。」永信的聲音聽起來像嗚咽。

「事情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。我們都已經盡力了。」李蒼說,他的懷抱好溫暖,永信終於哭了出來,斗大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。他已不記得上一次被擁抱是什麼時候,也許這對世子而言也一樣久遠。

「永信,聽著。」李蒼沒有放開他,但永信稍微退開了一些,好看著李蒼的臉。「我不再是世子了。如果你期待身為世子的我能為國家做出改變,有很多事我也許再也做不到了。」

李蒼的眼神嚴肅而真誠。「但我有必須去做的事,而這些事必須離開皇宮才能做到。就算這樣,你還是願意跟隨我的話,我發誓會盡全力保護你,以回報你的忠誠。」

永信單膝跪下。「在我心中,邸下就是我唯一的王。我不需要頭銜才知道誰值得我的忠誠,我將跟隨邸下,絕無二心。」

李蒼露出的笑容彷彿撥雲見日。

兩人擦擦眼淚,坐看午後的溫柔陽光照耀在劫後餘生的皇宮,結冰的湖面閃閃發亮。在前方未知的險路之前,他們珍惜此刻的美好寧靜。

= = =The End= = =